自此后,她仿佛住在黑暗地窖里,笑容也枯了。不久,一张陌生的脸孔来到她面前:是他的室友,就读医学系,想找她谈话。她心里有数,也许跟那封十字信有关。第一个念头是拒绝,慢着,也好,听一听他能怎么说。
他们到冰果店,好像两个准备谈判的人。
他,刻意以轻松的口吻谈到生活与快乐之道,在于“不失时”。
“什么?”店内嘈杂,把冰块磨成细雪的机器声震耳欲聋,她听成“要守时”,不明白守时跟快乐有何关连?
原来他说的是要把握时机。她心里有个小铃铛响着:“好,把‘时机’两个字框起来,划上星号。今天,我要把握时机听你怎么说。”
接着,谈判开始。他说“他”是很特别的朋友,今天就是为“他”来的。忽然,劈头问她:
“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她吓住了,好像被拖进警局,瞥见地上放了刑求器具,强作镇定,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否认:
“只是,”强调只是,“觉得,他是个很亲切的朋友。”
把很亲的人说成很亲切的朋友。
第二个问题直截了当:
“有没有男女之情的可能?”
(口气类似:人是不是你杀的?)
她不算否认也不算承认:“我们之间,有一些阻碍……”
他进一步提醒:“他是一个在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人,将来很有前途。你要知道,以他现在的表现,可以说条件相当不错,自然有一些女孩子主动对他好一些。你要好好把握,miss掉了,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她无言以对。碍于初识,不好反驳,只安静地用没有表情的表情听他发表“条件说”。
谈完后,依照习惯回总图书馆窗边老位置读书,望着窗玻璃上的灯影,感觉刚刚被逼吞下三只活生生的青蛙,现在在她胃里鼓噪。
人间乏味。
“红影湿幽窗,瘦尽春光。”她在纸上写下纳兰性德的词句,暗自有泪却需掩饰,不能让旁坐的人察觉亦不能抬头以免对面看到泪痕。罢,此时不能叫多情善愁男子纳兰性德来陪,“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也不能想蚀骨销魂的李商隐,“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一生皆错的李后主更要叫人断肠,“欲上高楼去避愁,愁还随我上高楼。”“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辛弃疾也不能碰,太多英雄泪。罢罢罢,李后主说得对,“剪不断,理还乱”,此时不宜读诗词,便拿出《楚辞》翻开《天问》抄一段。这是最近用来让脑子安静下来、犹似在文字里静坐的土方法。诗词的含情量太深太重足以扰乱心情,艰涩文字不带一滴感情,正好用来镇压一颗心。怎知此时根本不该抄《天问》,这一篇堪称十大危险文章之一,若心情郁闷时读此文,如濒狂之人立于悬崖边向天呐喊,不一跃而下求死也要痛哭失声,焉能静定?她合上《楚辞》,拿出《尚书》,随便翻一页,手不听脑子指挥,硬是先写下“不如都毁了才好”,才开始抄:
王曰:“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