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祥接到夏中民的电话时,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四十分。两个人都清楚,这不会是一个轻松的电话。
“中民,我今天让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来个电话,可不是关于我的事。”陈正祥不再寒暄,我告诉你,这几天在省里我已经见了几个有关领导,今天我还在昊州市委见到了魏瑜书记,也专门谈了你的情况。夏中民,我现在就只给你透露一个情况,这次党代会换届人事调整不大,提升的就你一个,由你担任市长,另外换届前杨副书记和纪检委丁柬辰书记也都马上调整,杨副书记同佥同县的副书记交流对换,纪检书记同昊州市纪检委检察室主任交流对换。这样一来,这次换届的局面可能就会好多了。”
“陈书记,这是昊州市委的决定么?”夏中民突然问了一句。市委杨纪宁副书记和纪检委丁柬辰书记这两个市委常委都是本地干部,他们同汪思继、还有一个主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一起都是被前任书记刘石贝提拔起来的。他们四人连同现任组织部长被称之为嶝江市委的第一核心团体。不管是什么问题,只要他们同意了,不管是在书记办公会上,还是在市委常委会上基本上就算通过了。早在陈正祥调来嶝江时,夏中民就推心置腹地给陈正祥谈过这个情况,如果这个局面打不开,那你这个书记就是虚的,市长也是虚的,整个嶝江市委市政府的权力都会被架空,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只能是个摆设。如果把这个小团体打散了,哪怕只调走三两个,形势立刻就会大为改观,嶝江的工作也就会好做得多,顺利得多。
“这是魏瑜书记亲口给我说的,我也同意,不会有错。”陈正祥很认真地说。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在没有上昊州市委常委会前,任何情况都会有变数。”夏中民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昊州市委也不是铁板一块。再说,昊州市委的上面还有省委。这么多年了,嶝江班子的调整一直得不到彻底解决,就因为问题在下面,根子在上面。
“中民,你放心,不要再用老眼光看问题了。”陈正祥的口气突然变得很硬,“我已经给魏瑜书记说了,这次嶝江的班子要是再不调整,那我就没法保证嶝江的这次顺利换届。”
夏中民突然觉得很感动,因为他觉得近来陈正祥似乎变了,至少他开始正视嶝江班子的问题,并准备为此付出努力。
“还有市城建委的几个主任研究过了,要让那个规划院院长停职检查?甚至还要把那个建筑工程局撤掉,同市建筑总公司合并?”陈正祥问道。
“……是。”中民一怔,没想到陈正祥刚刚回来,就知道了这件事,于是也实话实说。这个规划院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城建委下属本来就已经有一个规划办,刘石贝当初成立这个单位,除了扩大干部职数,安排自己的人外,最主要的就是要把属于政府的职能,改头换面地变成市委的权力。现在市规划院和建筑工程局的所作所为仍然在延续着和服务于这个目的。其实我早就给你说过的,我们市里早就有一个市建筑公司了,为什么非要再成立一个建筑工程局?而且还是行政机构,通吃财政,干得却全是制约企业发展的事情。这次锦生小区的问题,仍然是这两个机构串通一气,上下勾连,不仅变着法子推翻了市委市政府早已研究通过的决议,而且闹得市政府没法干,市城建委没法干,市建筑公司更没法干。陈书记,嶝江市的机构设置再不能这么混乱下去了,什么都是一块牌子,两班人马。凡是市政府主管的,市委都要分管,结果最终什么事情也干不成,末了都只能是书记一个人说了算。到这会儿了,我也不怕你生气,事实是现在市委市政府的好多事情并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汪思继说了算。你想想,为什么这次红旗街锦生小区发生的事情,就偏偏发生在你不在嶝江的时候?他们不仅在背后捣鬼,而且直接参与。这么大的问题如果再不处理,整个市委市政府还有什么权威性可言。”
“……中民,听我一句,这件事还是马上放下来。”良久,陈正祥很诚恳同时也很严厉地说道。
“为什么?”中民有些吃惊地问。
陈正祥回答得很干脆。你想想,如果没有后台,没有背景,城建委下属的一个规划院就敢这么跟你对着干,谁给了他这么大胆子?你要是把建筑工程局撤了,再把那个规划院也撤了,你想想这些人咱们怎么安排?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规划院院长是汪思继安排的干部,是原市委副书记的女婿,老书记刘石贝的表侄,还有最要紧的一点,他的舅舅就是现在嶝江市人大的副主任!那个建筑工程局的局长书记的背景,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他是汪思继的老乡、同班同学。不论是党代会还是人代会,他那儿至少也有七八个代表名额。中民呀,你不能忽视这个,搞政治就是这样,你懂不懂?这对你下一步的市长选举,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如果就是因为这个,那这个市长我宁可不当!”中民忍不住地嚷了一句。
“胡说八道!”陈正祥不禁怒斥起来。“如果你连这点常识和谋略也没有,今后又怎么在嶝江当市长!你知道不知道,这个干部小区,涵盖了整个嶝江几百名科级处级干部的利益。你也不想想,他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敢于故意推翻你原来的计划,究竟目的何在?莫非你真的连这个也看不出来!将来参与投票选举的都是这些人,而不是眼巴巴地等着住进安居房里的那些老百姓!”
“我绝不相信嶝江的干部队伍都会是这样的水平,如果都是这样的认识和水平,就算我当了这个市长,那又有什么用!我是嶝江一百七十万老百姓的市长,不是这几百个科级处级干部的市长!陈书记,我早就给你说过,如果我这个市长将来就只是为这些干部服务的,那别说市长书记了,我这个常务副市长现在也绝不干了,我马上辞职!”中民本来想让自己尽量能冷静点,但说到后来,还是越说越激动。说到动情处,几乎不能自已。
“好了好了,我刚刚说了你识大体,顾大局,没想到你根本就把我的话当做了耳旁风!”陈正祥的口气突然变得悲切而痛心。“中民,你什么时候能把你的火暴脾气认真改一改?我已经给你说了,我会把整个嶝江都留给你。尤其是在政治交接上,首先要平稳过渡,其次才能顺利过渡。政治是什么?政治就是需要妥协的时候就妥协,需要让步的时候就让步。”
“如果一个政权的利益纷争只是为了一小部分人的利益,那不管他是什么样的政权,也不管是什么样的政治和利益,迟早都得垮台。”中民说到这里,努力地把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陈书记,你比我更清楚,锦生小区事件,早已超越了利益纷争的范围!它是一种利益的掠夺,一种权力的强占。马上就七月份了,如果这个小区改建为干部住宅区,老百姓一旦知道了,一旦闹起来,我们如何回答,又怎么解释!那些眼巴巴等着今年在入冬前能住进新房的拆迁户,我们又如何面对他们,如何安置他们?我觉得这已经不是选票的问题,而是我们整个嶝江市委市政府能不能合理存在,能不能顺利过关的大问题!个人的事,永远都只能是小事,即使是搞政治,也只能是小政治小利益。国家的事,政府的事,党的事,群众的事,那才是大政治。
“好了好了,你看你看你又来了是不是?中民,好了,电话上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了,还是那句话,听我的,你现在立刻把所有的凡是会得罪人、会引出事端的工作和安排全部停下来,现在的任务就是一件事:换届选举!只要能顺顺当当地换好届,把你顺顺利利选上市长,我也就谢天谢地,可以稳稳当当地告老还乡了。等你当了市长,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撑死了再干一年半载的,就把嶝江都丢给你了,你还要怎么的?”
中民听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完全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中民,还有一件事我得向你证实一下,这两天我不在,你是不是没给市委市政府打招呼,私下里布置了人在查几个案子?”陈正祥的口气不仅严厉,而且不容置疑。
中民一下子怔在那里,以至于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这是昊州市纪委、监委,昊州市检察院、反贪局,在几天前才刚刚成立的一个联合调查小组。因为是省纪委、监委直接批下来的案子,而且只是初查摸底,涉及的又是省管单位,所以还属于严格保密阶段,知道的人范围很小。但因为案情也涉及到了嶝江市政府的一些部门和企业,出于保密的考虑,在组织调查组时,调查组把这件事在市政府这边只通知了常务副市长夏中民一人,在市委那边只通知了主管政法纪检的副书记王敬东一人。嶝江市秘密抽调和参与配合调查组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嶝江市委纪检委副书记覃康,一个是审计局工程科的副科长张军。而这两个人则是夏中民再三考虑,动了一番脑筋后才决定让他们参与的。中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既然是涉及到政府的案件,而且是省里直接批下来要查的案件,那就一定要安排靠得住的,能够认真为组织负责的人参与。以免再在这样的问题上节外生枝,闹得整个嶝江干部群众的人心不稳。夏中民当时还问过调查组组长,是不是要给其他领导打打招呼,调查组领导说了,不用,知道的范围越小越好。
“中民,听说连查案的人也是你亲自安排的?”中民正想着该怎样回答,陈正祥冷不丁地又这么问了一句。
听到这里,夏中民不仅又一愣。既然陈书记什么都知道,那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实话实说。”覃康是我同意让去的,审计局工程科的张副科长是王敬东书记同意让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