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看破一切之后也看破了自己:区区凡胎肉身,无法逃离脆弱生存,唯一能做的事情是打量同类,再打量自己。
我的朋友周涛写过这样一个场面:两只蚂蚁在大地上相遇了,由于矜持互相没理。爬过很久都后悔了,毕竟是同类啊,怎么没有拥抱一下?
我们就是这样的蚂蚁。
我们再渺小,也算拥有了生命。生命,有它的本性。
本性之一是聚集,本性之二是延续。对于智能高于蚂蚁的人类而言,就会因为聚集和延续,呼应前后左右,既自我安慰,又互相安慰。
人类的自我安慰和互相安慰,主要办法是寻找“意义”。生存的意义,生命的意义,聚集的意义,延续的意义……这在早期比较容易,只要有聪明人站出来一说“意义”,大家就相信;一到现代就难了,既然大家从小已经知道了银河系和地球的一点点真相,那就很难再从根本上信任各种“意义”。所以,现代智者特别苦恼,他们必须把知道了的一切当做不知道。用我的话来说,叫做“通过切断思维来捕获意义”。这种情景,就像哈维尔(V。Havel)所说的那样,在汪洋大海中寻找一个“意义的岛屿”。
“意义的岛屿”可以让人忘了茫茫大海,忘了惊涛骇浪,产生精神上的安全感,从而居住下来。这,便是文化。
居住在“意义的岛屿”上,极有可能产生纷争,甚至产生对意义的争夺,因此必须把意义层层细分,以便各守其事、各司其职、各耗其身。随之,文化也必须把自己的宏观能力自动缩小,使之越来越专业化、偏执化、琐碎化。结果,很多更狭隘的“意义”就冒出来了。
每一种“意义”一旦成形,都会自我增量,以证明自己存在的理由。例如,个体的意义、群体的意义、家庭的意义、民族的意义、国家的意义、西方价值的意义、东方价值的意义,如此等等。这么多“意义的岛屿”,都在宣称自己的极端重要。但在私底下,真觉得有那么重要吗?又是那个哈维尔说的了,每一个岛屿都会自问是否连接着“海底山脉”。如果有连接,“意义”就让人安心;如果只是“珊瑚礁”,“意义”就要重新更替。按照哈维尔的自述,他从原来东欧国家的意识形态系统中拔身而出,成为捷克总统,就是因为发现了原来“意义”的不可靠。
但是,他找到的新的岛屿,是可靠的吗?怎么证明,它连接着海底山脉?而且,即使连接了,又怎么证明能够抵御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