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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君匆匆打了一辆车,跟师傅说了一句:“湾子路口,麻烦您快点。”
师傅看了一眼说完话就低头狂刷手机的女子,悠悠地说:“姑娘啊,我听说那边出交通事故了,路都封了,要不咱们绕一下?”
“那就对了,就去那儿。”
司机愣了,回过头来看了李少君一眼,李少君发觉车还没动,也抬起头来,正好和师傅的目光对上。她意识到刚才说的话有点不妥,掏出记者证给师傅看了一眼,说:“师傅您别慌张,我是电视台的记者,要赶去现场做报道的,麻烦您快一点,我付您双倍价钱。”
“现在记者采访连车都不给配啊?”司机发了句牢骚,然后打表起步走了起来。
李少君刷了一阵手机,网上已经出现了不少现场的视频,现场看起来相当惨烈,不过都是些网友发的,还没看到大型媒体发出像样的报道。她暗自庆幸了一下,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老方,你到哪了……好,我也打上车了,估计比你先到,你带了什么设备……行吧,有点就行,交通队那边我已经安排小赵跟进了……嗯,我身体没问题,你放心吧,还是想想你怎么走不堵车吧。”
“抢头条啊记者同志?挺拼的啊。”挂下电话以后,李少君听见司机在前头说了一句。她刚才慌忙从楼上跑下来,有点供血不足,脑袋发晕,不想说话,于是她仰靠在座椅靠背上,右手开始揉肚子。
“看您这样子,身体状况好像不太好啊,您说您一个姑娘家家的何必呢?这有点太敬业了啊。要我说啊健康才是主要的,其他都是扯。您看我,原来也是,觉着自个儿年轻,身体棒,每天玩命拉活,结果落得一身病,颈椎啊腰啊肾啊都不灵了,现在我可看开了……”
李少君睁开眼,说了一句:“拜托您能不能消停会儿?”
司机听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色确实很不好,便不再多说话,叹了一口气,踏实开车了。
车刚过手帕口桥,就已经堵得不太能动了,一路再也无话的司机小声开口道:“姑娘,前边真的不能再走了,再走我可能就出不去了。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我在这把你放下,我盘桥调头就走了,我也不收你双倍价钱,按表给就行了,你看行么?”
李少君探头看了看外边的情况,从这里下车,走到事故现场,大概需要十分钟左右,倒是还好。而且以现在这个状态,很有可能开车二十分钟都开不到,于是她点了点头。司机合上表,显示金额三十五,李少君扔下五十元钱,没让找钱没要票,开门出去了。
下车一路走着,李少君一路和摄影师方鹏确认位置。老方比她惨,从西边过来,还没到西客站就走不动了。他扛着一个手提摄像机,背着个大包玩命狂奔。老方以为作为李大记者的御用外勤搭档,她休病假他也能跟着清闲点,结果没想到这次交通事故,她听到消息以后执意要自己出现场,这突然袭击搞得他还有点狼狈,晚上必须得让李少君请一顿羊蝎子,或者兔头也行。
李少君面露笑意,但还是在电话里批评了一句说老方缺乏媒体人的职业精神。
方鹏听了连连称是,表示只要有羊蝎子一切都好说,然后就把电话挂了。他现在的状况确实也不适合打电话。
刚把手机塞到兜里,一股子震动又传来,李少君脚步不停,一边走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她看了一眼显示的来电人,给挂了。结果手机又响,陆续这么挂了三四回,对方似乎不到黄河不死心,于是李少君叹了口气,接起了电话。
“我正出现场呢,没时间说话……对我路上呢,怎么了……我好着呢,不用你操心。”
李少君本来想应付两句过去,结果对方喋喋不休,她心里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对着电话骂道:“你丫到底要干什么?干涉完我的生活又要干涉我的工作,你不让我相夫教子,还不让我踏实工作,到底想让我怎么着你才满意?”
李少君挂掉电话,把手机设成静音,继续往前赶去。
此时李少君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场面算是相当壮观了。一辆老款凯美瑞和一辆高尔夫方向相反地紧贴着,中间是撞烂的护栏,凯美瑞的副驾驶位置已经给撞缩进去了,驾驶位置和高尔夫的驾驶位置正好对着。除此之外,有一辆奔驰的SLK小跑在前方大约五十米的马路牙子上翻着,上面还堆着公交站牌子,应该是给撞坏的。估计要是没有这站牌子,奔驰可能还停不住。
王健在路边看着这情景,把手里电话挂了,塞进裤兜里,又在身上各处兜里摸了摸,跑回车上拿出一包金桥和一个打火机,靠着车门点着,玩命抽了两口。透过烟雾缭绕,他看着不远处十字路口的惨烈场面,叹了一口气。
一个小伙子,端着个相机从那边跑过来问:“健哥,能拍的都拍差不多了,我本来还想多拍点,结果让警察给轰回来了,我估摸着要不是你刚才提供了那女的的信息,估计他们拍都不让拍。”
王健点了点头。
“健哥,老大怎么说,咱们还接着跟么?”
王健平时抽一根金桥烟大概要三分钟,而这根刚抽了三四口,就把手给烫了,他一哆嗦,把烟屁股扔在地上。
“健哥你说她是不是活不成了?”看王健不说话,小伙子把相机扔在车上,也掏出一根烟点上,看着现场忙碌的警察和急救人员身影问。
“凶多吉少吧。”
“你说这人啊,真叫一个脆弱,之前还是个光鲜亮丽的网红,转眼就成这德行了,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王健看了旁边的小伙子一眼,这个人是最近新招来的,专门和王健一块跟人盯车。看起来二十岁出头,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如此云淡风轻,一点不像正在说一个眼看着就没命了的人,这让王健倒有些尴尬,好像自己心理素质还不如他。
“健哥你这是怎么了?害怕了?没见过死人?”
王健想点头,又想摇头,他不是没见过死人。再不济,小时候也参观毛主席纪念堂,那躺着的不就是死人?王健想说,看见一个死人和看见一个人死毕竟是两回事,但是又不想跟他多说什么,最后蹦出一句:“你呢?”
小伙子笑了一声说:“你不知道,我来北京之前在老家的殡仪馆帮工,死成啥样的没见过,早习惯了,比这惨的有的是。你知不知道让大卡车碾过去的尸体啥样?我跟你说那简直了……”
王健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说:“行了行了,照片拍完了就不跟了,算是一手信息了,等回头网上有后续情况,直接拿过来发就行了。回吧。”
小伙子点了点头,然后钻进驾驶席点着火。王健走到副驾驶席车边,打开车门。临要钻进去的时候,他想再看一眼事故现场,结果却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伙子看王健开着车门却不动窝,就问:“健哥,走不走了?”
“你自己先回吧,我临时有点事,不用等我。”
说罢王健把车门关上,往路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