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台子,台上一个人,或者说,只是一具躯体,纹丝不动。
确切说,只有垂下台沿的一缕长长的黑发,在微微晃动。
长长的黑发。
像黄诗怡的头发那么长。
是她!
黄诗怡!
娇柔的脸,愤怒的眼神。
他的呼吸骤然加快。曾几何时,他习惯了“它们”的造访,已经麻木,不再尖叫,不再恐惧。但此刻,在紫竹林边的阴影里,他的心口如被插入了一柄利刃。
这种被插入利刃的感觉,也如此真实。
他感觉到了真切的剧痛!
但他站在雨里,毫发未伤。这利刃穿心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忍着剧痛,给黄诗怡打去电话。
没有人接。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和自己通过手机。
他又拨通了黄诗怡实习所在的二附院产科病房,接电话的护士告诉他,黄诗怡大概在二十分钟前离开了病房,还没有返回。
她去了哪里?
他开始飞跑,不久就钻出了紫竹林,走上江大的主道——行知路。
给黄诗怡打去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它们”又在眼前晃过。关键忽然觉得那长而阴森的走廊并非只是在幻觉中出现过,这甚至是个他熟悉的地方。是在哪儿呢?
头痛……头痛欲裂……头痛着,已经裂开!一阵裂骨的痛自头顶处传来,他竟痛得叫出了声。
随即,裂痛感到了额头、眉间、鼻梁,仿佛有把无形的锯子在切开自己的颅骨。
可他的脸上,只有雨水、痛出来的汗水和泪水,他保持着完整的头脸。
诗诗!
关键又拨了一次手机,还是没有人接。
疼痛感顿了顿,似乎在让他回味,但他只勉强调整了呼吸,那种被切割的钝痛和刺痛又交集着袭来,这次,却是从锁骨开始,他甚至能感觉到钢锯和锁骨之间的摩擦。
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痛不欲生”,前胸的肌肤仿佛被一双手强硬地撕开,然后是肋骨,那一根根肋骨,正被一根根剪断。
与此同时,他看见了一星亮光,跳跃飞舞。
萤火虫!
飞舞的萤火虫渐渐化成了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却很清晰,那是一双他熟悉的眼睛。
让他揪心阵阵的是那眼神,那种揉杂着惊惧、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眼神。
刹那间,眼睛又消失了。那眼神似乎只是在他的脑中闪现了一下,立刻被汹涌而至的疼痛感冲走。
他再也无法支撑,无法平衡,跌坐在湿滑的路边,对强烈无比的疼痛感彻底放弃了抵抗。
黄诗怡放下手机,觉得有些后悔。恐惧这种情绪,不去想它,不去说它,自然就无存身之处,而一旦被提起,就会像肿瘤,在心里、思绪里,毫无节制地蔓延开。刚走进旧解剖楼时,黄诗怡并没有觉得什么——前两年上解剖课的时候,经常半夜三更在这里看标本——但刚才被关键关切地问起,反让她有些惴惴起来。
这座据说已有近百年历史的解剖楼,大概是江京最具“鬼气”的场所之一。以此楼为背景的恐怖小说《碎脸》家喻户晓之后,那层恐怖而神秘的面纱也不知是被揭开了,还是加厚了——似乎每年都有人在这儿“撞鬼”,看见白衣女人,甚至看见水晶棺材。
其实又有什么可害怕的!新的基础医学教学楼去年投入使用,尸库和实验室、准备室都已经从这座解剖楼里搬走,历年来一直令人“恐惧”的源泉已经不在。
真正后悔的原因大概是对关键的隐瞒吧,欺骗他自己还在病房值班。她在心里轻轻一叹:过去这段日子里,她多少次想将那段经历和盘托出。但她是追求完美的人,也是个独立而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她知道关键的童年和少年,是在恐惧、悲伤和无止境的实验中度过,难得有这几年简单快乐的日子,为什么要让他一同负担自己的沉重包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