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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控(第1页)

是什么驱使我们想知道最糟的?是不是我们厌倦了喜欢知道最好的?好奇心是不是总能战胜内心的小私欲?也许更简单,想知道最糟的,是爱的最喜欢的反常心态?

对一些人来说,这种好奇心像有毒的幻想一样。我曾有一个病人,一个可敬的朝九晚五族,只是他缺乏想象力。他坦白说,在与他妻子做爱的时候,他喜欢把她想象成幸福地仰卧在大山般的西班牙贵族、花言巧语的勤务兵、乱翻乱找的小矮人的身下。这把我吓坏了,这样的幻想欲惊世骇俗啊。对另一些人来说,追求却是实实在在的。我认识的一些夫妇,他们为对方的俗不可耐感到骄傲:相互寻求对方的愚蠢、虚荣、弱点。他们真正追求的是什么?显然,在他们表面所追寻的东西的背后存在着某种东西。也许,是人类自身已根深蒂固的腐化喷落的某种最后的证明,是生命在低能儿头脑里确实只是一场恶俗的噩梦的某种最后的证明?

我爱过埃伦,并曾想知道最糟的一面。我从不激怒她;我小心谨慎、自我防御着,这是我历来的习惯;我甚至不提问题;但是我想知道最糟的。她从不回应我这样的爱抚。她喜欢我一她会机械地同意说她爱我,似乎这事是不值得谈论的——但是她毫无疑问地相信我身上最好的东西。那就是差别所在。她甚至不去寻找开启秘密心灵之房的那扇滑动移门,那个房间里保存了记忆与尸体。有时人们寻找到了移门,但是门没有敞开;有时它是敞开的,你凝视的目光只接触到了一具老鼠的尸骨。但是至少你向里看了。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正差别:不是那些有秘密与那些没有秘密的人之间的差别,而是那些想了解对方的全部与那些不想这么做的人之间的差别。我坚持认为,这种刨根问底就是爱的标志。

对待书籍也是如此。当然不完全一样(永远不可能完全一样);但有相似之处。如果你非常喜欢一位作家的作品,如果你赞许地翻动着他的书,被人打断也并不在意,那么你往往是未假思索地喜欢上了那位作家。好家伙,你觉得。不错的伙计。他们说,他掐死了一群幼童军,用他们的尸体喂一群鲤鱼?哦,不,我肯定他没有:不错的伙计,很好的家伙啊。但是,如果你热爱一位作家,如果你依赖于他的聪明才智点点滴滴地给你灌输养分,如果你想追寻他,并且找到了他——尽管布告的结果则相反——那么想了解太多是做不到的。你也追寻了罪恶。是说一群幼童军吗?那有二十七个还是二十八个呢?他有没有把他们一块块的小领巾缝合成百家被?说他登上绞刑台时嘴里还念着《圣经·约拿书》?还有说他将他的那池鲤鱼遗赠给了当地的童子军?

可这就是差别。与情人一起时,与妻子一起时,当你发现最糟的——如果说那最糟的是不忠或没有爱、疯狂或自杀的苗头——你几乎会松一口气。生命正如我以为的那样啊;现在我们应该为这样的失望祝贺了?对一个你所热爱的作家,直觉就是要为其辩护。这是我先前的动机:也许对一个作家的热爱是最为纯洁的,一种最为牢不可破的爱。因此你的辩护来得更轻松。事实上,鲤鱼是一种濒危物种,人皆共知,在冬天特别寒冷的时候,在春天多雨的圣奥尔日前,它们唯一愿意吃的食物就是切碎的幼童军的肉。当然,他知道,他会因此而被绞死,但是他也知道,人类不是濒危物种,因此他的计算是,用二十七个(你说二十八个吗?)幼童军加上一位中等水平的作家(他对自己的聪明才智总是谦虚到了可笑的程度)来换取一整个鱼种的存活,那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代价。从长远来看:我们需要这么多的幼童军吗?他们长大后会成为童子军。如果你依然深陷于多愁善感的泥潭,这么看这件事吧:到目前为止,游览鲤鱼池游客的游览费早已够童子军在这个地区建起几座教堂并加上维修费用。

因此接着看,读一下案情记录。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早已料到。但是别忘了这点:古斯塔夫以前曾站过被告席。这次犯下了多少桩罪行呢?

1)他憎恨人类。

是啊,是的,当然。你们总那样说。我会给你们两种回答。首先,让我们从根本的问题谈起。他热爱他的母亲:这难道不使你那颗愚蠢、多愁善感的二十世纪的心灵感到温暖吗?他热爱他的朋友们。他对有些人很仰慕。但他的爱总是具体的;它们并不总是来者不拒的。这对我来说似乎就够了。你还要他做得更多?你要他“热爱人类”,爱上整个人类?可那是毫无意义的。热爱人类,从小处说,与热爱雨滴一样,从大处说,与热爱银河系差不多。你说你热爱人类?你肯定自己不是在自鸣得意,在寻求认同,在确定自己站在正确的一边?

第二,即使他确实憎恨人类,或者我喜欢说,他对人类很冷漠,那是他的错吗?显然,你深爱着人类:对你来说它就代表着所有聪明的水利系统、传教士工作以及微电子技术。请原谅他,他眼中的人类是不同的。显然,我们对此将不得不进行详尽的讨论。但是首先,让我给你引用一下你们二十世纪的一位聪明人士的话:他就是弗洛伊德。他并不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对此你会赞同吧?你想听听他在去世前十年对人类的概括吗?”在我心灵的深处,我不得不相信,我亲爱的人类是一文不值的,只有少数人例外。”这是出自一个这个世纪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间里相信最为透彻理解人类心灵的人之门的话。这有点比人难堪,对不对?

但是,好了,你该说些具体的了。

2)他憎恨民主政体。

他在给泰纳的一封信中将民主政体称为lademocrasserie。Democrappery与democrassness,你更喜欢哪一个?也许是democrappiness?确实,他不喜欢民主政体。但你不能凭此得出结论说,他喜欢暴政、君主专制、资产阶级君主制度、官僚极权主义、无政府主义等等。他喜欢的政府模式是东方的模式一一宫僚统治制度;尽管他很快就承认,把官僚统治制度引进到法国的可能性微乎其对你们来说官僚统治制度——就过时了?但是你们却原谅伏尔泰对开明的君主专制的热情;为什么不能原谅一个世纪以后福楼拜对开明的寡头政治体制的热情?至少他并没有怀着某些文人雅士的幼稚幻想,认为作家比其他人更适宜管理这个世界。

主要的观点是这样的:福楼拜认为,民主政体只是政休史上的一个过程,他认为,我们假定民主政体代表了人类相互统治的最好的、最令人骄傲的途径,这是我们典型的虚荣。他相信一一或者说他不是没有注意到一一人类的不断迸化,因而也相信社会形态的进化:“就如奴隶制、封建制度或者君主制都不是人类的最终形态一样,民主制度也不是人类的最终形态。”他坚持认为,政体的最好形态是一种垂死的形态,因为这就意味着它正在让位于其他的政体形态。

3)他不相信进步。

我引用整个二十世纪来为他辩护。

4)他对政治的兴趣不够浓。

兴趣“不够浓”?你至少承认他是有兴趣的。你委婉地暗示说,他不喜欢他所见的东西(正确),你还认为,如果他看得更多,对这些事物他也许会改变看法,从而接受你的思维方式(不对)。我应该说清两点,第一点我要用斜体,这似乎是你喜欢的说话方式。文学包括政治,而不是反过来。这不是一个流行的观点,也不是作家与政治家所喜欢的形式,但请你原谅我。我似乎觉得,认为自己的写作是政治工具的那些小说家不仅贬低了写作,而愚蠢地抬高了政治。不是的,我并不是在说应该禁止他们表达政治观点,也不是禁止他们陈述政治主张。只是他们应该将他们那部分作品称为新闻材料。认为小说是参与政治的最有效的途径的作家通常是一名糟糕的小说家,一名糟糕的记者,并且是一名糟糕的政客。

杜康始终认真关注政治,福楼拜则偶尔注意政治。你喜欢哪一位呢?前者。那么两位作家中哪一位伟大呢?后者。他们的政见是怎样的?杜康成为一位懒洋洋的社会向善论者;福楼拜一直是“一名义愤填膺的自由人士”。这让你吃惊吧?但是即使福楼拜将自己描述成一名懒洋洋的社会向善论者,我还是要表达同样的观点:期望过去来巴结现在,那是多么奇特的虚荣。现在回顾过去时,凝视着早一个世纪的伟大形象,心想,他是站在我们一边的吗?他是好人吗?这意味着无比缺乏自信:现在既要通过对过去的政治正确性的判断当它的支持者,同时又想得到过去的鼓励肯定,说干得很出色,继续努力吧。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福楼拜对政治“兴趣不够浓”的话,那么恐怕我的当事人必须承认有罪了。

5)他反对巴黎公社。

上面所说的是部分的答案。但是还有下面这样的考虑,我当事人的性格上还存在着这样难以置信的弱点:总体上说他反对人们相互残杀。称其为神经脆弱吧,但是他不赞成。我必须承认,他自己从没有杀死任何人;事实上,他甚至从没试图去杀人。他许诺将来要做得更好。

6)他不爱国。

允许我稍稍笑一下。哈哈。好多了。我曾以为爱国主义在当今是一个糟糕的东西。我曾以为我们都宁可出卖国家而不愿出卖我们的朋友。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情况还没有再次颠倒过来吧?希望我说什么呢?在1870年9月22日,福楼拜给自己买了一支左轮手枪;在克鲁瓦塞等待普鲁士军队到来之时,他集合了一些老弱病残军团进行操练,带领他们进行夜间巡逻;并告诉他们,如果他有逃跑的企图他们就开枪射死他。等到普鲁士军队来到的时候,他除了照顾他年迈的老母以外,什么切实的事都做不了。也许他本来可以加入部队医疗队,但是他们是否有热情接受一个年龄四十八岁、犯有癫痫病的梅毒病人,且除了具有在沙漠里射杀野生动物的那点本领外,毫无从军经历的人的申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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