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庵里,女人正在对镜梳妆。今天她的脸上稍显倦色,画眉毛的时候手一抖,一不小心将眉毛画了很长,长到鬓发里面去了。
她的窗边栖息着一只乌鸦。乌鸦也正在用嘴梳理羽毛。
女人放下眉笔,叹息了一声,说道:“阿婆,我昨晚睡眠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是他的声音。”
乌鸦双翅一拍,飞了进来,落地化作一位乌衣老人。她打了一个喷嚏,说道:“小姐,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女人从梳妆镜里看着阿婆,关切地问道:“你怎么着凉了?是不是淋了雨?”
阿婆摆手道:“不劳小姐担心,阿婆我已经上了年纪,身体可是大大不如以前,恐怕是大限将至了。”
女人道:“可你是活了几千年的妖啊,怎么可能大限将至?”
阿婆看着镜子里那张俊俏的脸,微笑道:“我有你这样的面孔的时候,已经是两千多年以前了。小姐,妖也会老啊。虽然活得比人要长很多很多,可我们毕竟还是人身,是人身就会有生老病死。只要不能尸解,终究逃不过轮回。”
顿了顿,阿婆又说:“劝君惜取少年时。小姐,这话对我们修炼的妖也是一样啊。你真的要把漫长的余生在这清冷的寺庙里度过吗?”
女人没有回答她,却说道:“阿婆,帮我把这多画出来的眉毛擦掉吧。”
阿婆远远地将手一挥,女人眉毛末端画出来的多余部分便不见了。
女人摇头道:“不,不,阿婆,我是要你把它擦掉,不是让你用障眼法使它看不见。”
阿婆走近女人,掏出一块手帕来,在女人眉角细细擦拭。她一边擦拭一边说道:“小姐,你知道吗,贵州那边有的苗家女子用一种叫‘黏黏药’的蛊药拴住心爱的男人。只要男人吃了她的黏黏药,就会铁了心跟着她。”
女人闭着眼让阿婆擦眉,听阿婆说话。
“这种秘方传女不传男,更不会传给外人。只有极少数苗家女子会制作这种药。我曾经化作一只乌鸦,偷学到了这种秘方。”阿婆一边说一边察看女人的表情。见她不动声色,阿婆停了下来,问道,“小姐,你在听吗?”
“嗯。”女人答了一声。
“这个秘方要用几种虫子和几味中药。在墙根下不受雨淋的干燥沙土里找地牯牛,在潮湿多灰的柴堆里找地虱子,还有……”
“连在哪里找你都记住了?”
阿婆高兴道:“是啊。我只要五六天时间就可以把所有的东西找齐,做出黏黏药来。小姐,与其这样等着他的前世记忆苏醒,还不如下次他来这里的时候,在他的茶水里下一点儿黏黏药。这样的话,不用等他记起你,他就会离不开你了。”
“阿婆,让你费心了。不过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啊?小姐,阿婆我看到你这样,我心里替你苦啊。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在这里已经等他五百多年,只差几年就是六百年了。倘若他记不起你,这五百多年就白等了。”阿婆放下了手,收起了手帕。女人的眉毛擦好了。
女人没有说话。
阿婆继续说道:“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呀。这种黏黏药无色无味,他喝下去了也不知道。只要小姐你不说穿,他就不会发现,只要不发现,药效就会一直保持下去。你这样等下去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倘若他这辈子都想不起你来,难道你还要等二百年?五百年?一千年?照我说,还不如黏黏药来得痛快!”
“阿婆,这不一样。”女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怎么不一样?我看就是一样。所谓郎才女貌,男人用才华来魅惑女人,女人用美貌来魅惑男人。当然,也有用钱的、用权的、用软的、用硬的,但是你想想,不都是通过一种难以抗拒的方法获得对方吗?有说甜言蜜语的,有耍苦肉计的,这也没有什么区别。甜言蜜语就是甜味的黏黏药,苦肉计就是苦味的黏黏药,起的作用都是一样的。”
“不,阿婆,我要的不是这样的。”女人依旧慢条斯理,“我希望他就是那么走过来,然后就愿意留在这里,不是因为这里的风,不是因为这里的茶,不是因为这里的景,而是因为我。有任何一点儿其他的因素,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阿婆喃喃道:“年轻的人都有这种虚无缥缈的想法,然而在现实里根本没有那样的生活。”
“阿婆,有的。”女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