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良亲王扭头专注的看着我,神情里有着掩不住的无奈和怜惜,他似在回忆,又似在考量,似乎透过我要找到什么令他难以言明的东西,许久,他才转回头,眼睛没有聚焦的望向远处那层层叠叠延绵不绝的华丽殿宇。
“我珍惜和她曾经在一起度过的每一个日子,那是我觉得非常宝贵的记忆。”他将手中的木槿花轻轻抛入水中说道,他的声音像是缥缈在太虚幻境般的迷离。
那我呢?你又是为了什么追求我?你对我真的动心了吗?我真想开口这么问!可是竟怯懦的不敢问出口,不是因为动情想问,也不是因为怯情不敢问,只是想知道这皇城中还有没有真诚的赤子之心,可又怕那答案让我心伤更深几分!
我默默的注视着那在水中飘飘荡荡越来越远的木槿花,那抹红色,在那淡碧水波中,是那样的显得孤独和哀凉,仿佛就像那平兰姬,一生只能这么随波逐流,来也好,去也好,都由不得自己,只任那流水把自己飘摇.哪怕是那摘花之人,又有多少怜惜与她?拈在手中时尽是欣赏,花堪凋零时,那摘花之人,除了记忆中的那抹红,是否还记得她曾经的香气缭绕和冶烈生命?
水面上,我和靖良亲王并肩而立的倒影,玉璧成双,流光潋滟,是那雾中之花,水中之月,真是如梦如幻似的美惑心弦;可那水波荡漾得那倒影也扭曲得模糊不清,只余一片浮丽颜色,谁又可看清什么呢?几分真实?几分幻?
十四 斋内亲王
醍醐帝在十一月的新尝祭时,与神嘉殿颁召宣布,神官占卦选定,千鸟羽内亲王为新的伊势神宫祭主,择日往宫中的初斋院斋戒沐浴,一月后出发到伊势神宫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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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召书的颁布,在整个京中引起一片哗然,因为被选为祭主到神宫伺奉天照大神的皇族女子,一般都是不被重视和不得宠的女王或内亲王,而且就算选上了,也要在初斋院和京郊洁斋所斋戒三年后才能上任。而我,做为醍醐帝最宠爱的内亲王,十三年来得到的荣宠在这京中是人人皆知的,现在却被醍醐帝选为斋王,还如此仓促的在一个月之后就出发,即将远离这繁华的平安京,前往那遥远的伊势神宫担任斋主,重回这京都将是遥遥无期。
谁都不知道醍醐帝为什么做出这么有违常理的决定,将自己最宝贵的女儿如流放般的遣往那几乎可算荒蛮的伊势.可我知道,这就是父皇能想到的保护我的最好方法,让我远离这看似华丽的京,远离这肮脏的内宫,远离居心叵测的母亲和外祖父,在遥远的看似清冷的伊势神宫内,得到真正的自由和宁静。
他的一生好似一颗棋子般的活着,进退与否全由不得他,他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却拼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成为我违逆命运的辅力。
我真的感动于他做为一个父亲对子女如此深切的奉献和牺牲,他之所以急切的让我一个月后就出发,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真的是越来越差了,现在任谁都看得出他已经油尽灯枯,生命之火岌岌可危,他全是靠着一股惊人的毅力在拼命撑着,他还不能撒手!他还要保护我!他必须等我彻底远离这京!
我这一世是多么的幸运啊,有个如此疼爱我逾生命的父亲!不管将来我会遇到怎样的境遇,只要想起醍醐帝给我的最深厚的慈爱,我就有有勇气去面对!他给予我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这种想要拼尽自己一切去努力的信念!
我靠在廊柱上,看着庭院里茫茫白雪,压在那四季常青的美人松上,和那绿的叶,黝黑的枝杆形成鲜明的对比,又有着一种凄凉之美。我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裘毛披肩,心里也因为这哀凉的景色意趣惆然,母亲藤壶宫自那日和我撕开脸讲话后,一直冷冷淡淡的对我,即使是听闻父皇选册我为斋内亲王,也是面无表情的无动于衷,似乎无论醍醐帝怎样安排我,我会有怎样的人生都与她无关似的冷淡。
其实我也不在乎!母亲既然对我无情,我又何必对她仁爱?人啊~~~,都一样,面对算计自己,自己算计的人,都是那么的冷酷,即使有着血缘关系又怎样?不过是一个熟悉的对手而已!尤其是女人,对这方面有时候比男人表现得更为绝情,谁说的什么“妇人之仁”,只是他没见识过女人狠下心来的狠绝!你看那武则天,为了自己登上至高皇权,杀了多少李氏子弟,其中就有她自己亲生的孩子!她几乎杀绝了李姓皇族!
一阵踩在雪上“嚓嚓”的脚步声传来,我横眼扫视过去,只见一人提着食盒从那在冬日里仍郁郁葱葱的矮冬青后走出;他穿着白色浮蝶纹的冬直衣,头戴簪冠,身上围着白狐毛的围肩,一身白衣胜雪,容光华美,竟似嫡仙般翩翩俊逸,却又带着毫不冲突的邪魅。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似笑非笑的望着我,狭长的凤眼浮佻妖冶,挂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纤薄红唇好像那冬天的千瓣朱砂梅般一样的美,脸旁的雪白狐裘更衬得他面若冠玉,眼似星子,就是远处那在寒风中摇曳生姿的丹红梅,又怎能胜他的风姿鲜艳!
他看我面无表情的瞪他,“哧”的笑出声,也不理我,直接走上殿廊,坐在我身边将那食盒打开,拿出一件件精美小食,一只玉汩色酒壶和两只黑漆顶红的酒碟,他姿势潇洒的倒了两碟酒,将其中一只笑盈盈的递给我。
我接过,浅呷一口,竟是上好“梅蕊香”,我和他就这样静静无声的望着庭院的雪景,慢慢的喝着酒,享受着这份宁谧。
“你真要去伊势吗?”他看着远处问。
“这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的安排。”我答。
他转头看我,一挑眉头:“最好的安排?你真这么认为?”
我淡淡一笑:“不是吗?我即不想争什么,也不想任人鱼俎,我只有走了,走得越远越好!”
他低下头似乎在深思什么,唇边挂着一种嘲弄的笑意,许久才云淡风轻的说道:“九妹妹真是潇洒啊,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留恋的说走就走,徒留多少伤心事。”
我看向他,在酒精的催化下,他玉璧般的脸庞浮显出一层妖艳的红,真是愈显俊俏,我慢慢的说:“什么留或不留,又有多少由我自己?在这皇城内,多少无奈伤心人?谁又顾得到谁?即便是二皇兄你,自己又能怎样随心所欲?活在这三千红尘,浮浮沉沉,身不由,永远没人能猜到老天安排给自己的下一个试练是什么?我只知道父皇已经尽了他最大的能力,我之后的路只能靠自己,而我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得或失,只能看命!”
他回头望我,一双眼深深看入我眼中,水波澔缈般的眼中,有着我从没见过的坚定和强势,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从不信命!我知道我想要的,我就一定会拿到手,不管过程是何等艰难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