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盖许去禁闭室,乔伊前往医护室之后,I层显得格外安静。因为乔伊被殴打,我们的特权再度被撤销。当天的沐浴、健身和访客全都取消。薛走来走去。稍早,他抱怨牙齿随着冷气机震动,有时他听起来好像快受够了,这是他在焦虑的征兆。
“路希尔斯,”他说,“你有看见那位神父吗?”
“有啊。”
“你想,他是为我而来的吗?”
我不想给他虚假的希望:“我不知道,薛。也许是其他层死了人,需要进行最后的仪式。”
“死去的,再也不会活过来,而活着的,不会死去。”
我笑出来:“谢啦,尤达大师。”
“谁是尤达大师?”
他讲话有点疯疯癫癫的,就像一年前,盖许捡拾并食用从水泥墙脱落的含铅涂料,一心希望能当作迷幻药一样。“呃,如果有天堂,我猜那里一定长满蒲公英。”我猜天堂有很多长得像《越狱》里的温特沃什·米勒的人,不过现在我只是在谈自然风景。
“天堂不是一个地方。”
“我指的并不是地理方面的……”
“如果它在天上,鸟群会比你先抵达。如果它在海底,鱼群也会先到。”
“那么它在哪儿?”我问。
“它就在你里面,”薛说,“和外面。”
如果他没吃含铅颜料,那肯定是喝了不知从哪里弄到的私酒。
“如果这就是天堂,那我宁可以后再去。”
“你不能期待它的降临,因为它已经在这里了。”
“那么我猜,你是我们当中唯一在登记时满心乐观的人。”
薛安静了一会儿。“路希尔斯,”他终于开口,“为什么盖许先跑去打乔伊,而不是我?”
我不知道。盖许是个杀人凶手。我完全不怀疑,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再度杀人。严格来说,乔伊和薛在盖许的正义法典中都是有罪的,他们都伤害过儿童。也许盖许觉得向乔伊下手比较容易。也许薛透过他行使的奇迹,赢得了少许尊敬。又或许,他只是侥幸。
也许连盖许都觉得薛有特别之处。
“他和乔伊并没有什么不同……”薛说。
“给你个小建议,别让盖许听见你这么说。”
“而我们和盖许,也没什么不同。”他好似下结论,“你不知道什么会让你做出盖许做的事,就像你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杀了亚当,直到事情发生为止。”
我倒抽一口气。即使内心悄悄认为他人有罪,监狱中也没人会提起别人的罪行。我确实杀了亚当。我的手握着枪,他的血喷在我衣服上。法庭内所争论的,并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理由为何。
“不明白也没关系,”薛说,“这正是我们身为人类的理由。”
无论隔壁房的哲学家怎么想,我对一些事实很清楚。我曾经被爱,同时付出爱。一个人可以在野草生长的过程中找到希望。一个人的人生总和,并不是如何结束,而是种种让他来到今天、来到这里的细节。
我们犯了错。
我闭上双眼,对这些谜题感到厌倦。讶异的是,我眼里所及尽是蒲公英,仿佛十几万朵小太阳,生长于我想象的田地。我还记得一样让我们身为人类的理由——信心,那正是我们兵工厂中,唯一能和怀疑战斗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