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士对死亡早就习以为常,但这并不表示,事情会比较容易。即使今天,法官裁定赞成绞刑,那依然意味着有遗愿得执行,有具身体待处理。
在监狱等候室的我坐立不安,身上挂着准许探望薛的吊牌,聆听外部的骚动。这不是什么新鲜事。随着薛处决日期的逼近,群众的数目急速增长。
“你不懂,”一位女人哀求道,“我必须见他一面。”
“拿张号码牌吧,小姐。”警官说。
我望向敞开的窗户,试图看清楚那女人的脸。她的脸披着一块黑色面纱,衣服从脚踝紧紧地包到手腕。我冲出前门,站在一排监管人员后方:“葛瑞丝?”
她双眼噙着泪并抬头:“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必须见他。”
我穿过警卫人墙,把她拉过来:“她是和我一起的。”
“她不在布尔能的访客名单上。”
“那是因为,”我说,“我们现在要去见典狱长。”
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把一位没有事先被调查身家背景的人带入监狱,但如今,我认为这些规则用在一个死刑犯身上,理应更有弹性才对。而且如果他们不肯,我很乐意去说服典狱长。
科因典狱长比我想象中更有人情味。他看看葛瑞丝的驾照,打电话到州政府律师办公室,然后向我提出一则建议。我不能把葛瑞丝带入I层,但只要薛被铐起来,他愿意把薛带去律师-委托人会议室。“我不会再让你重演相同的戏码。”他警告,这样的话毫无分量可言。因为我们都知道,薛来日不多了。
葛瑞丝双手颤抖着清空口袋,脱掉鞋子,走过金属探测门。我们安静地跟随警官来到会议室。当门一关上,只剩下我们时,她开始说话。“我曾经想过去法庭,”葛瑞丝说,“也真的开车过去了。只是下不了车。”她面对我,“如果他不想见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现在心情如何。”我老实说,“他赢了官司,可是心脏受赠者的母亲却不想接受他的心脏。我不确定他的律师告诉他了没。如果他拒绝见你,原因可能在此。跟你本身完全无关。”
不到几分钟,两位警官带着薛进入房间。他看起来充满希望,双手拳头紧握。他看看我,然后转过头去,像是在等玛吉。想必是因为有人通知他有两位访客,以为我们其中一人已成功让琼回心转意。
他一看见自己的妹妹,便当场动弹不得:“葛瑞丝,是你吗?”
她往前走一步:“薛。对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别哭。”他一边低语,一边向前走,举起手想摸她,但是双手被铐住,只能不停地摇摆自己的手,“你长大了。”
“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才十五岁。”
他悲伤地微笑:“是啊。那时候,我刚从少年监狱出狱,而你最不想和窝囊哥哥有所牵扯。我记得你说:‘滚开,离我远点。’”
“那是因为我不……我不曾……”她哭得很厉害,“我不要你死。”
“我必须,葛瑞丝,让事情恢复常态……我无所谓。”
“呃,我有所谓啊!”她抬头看他,“薛,我想告诉别人。”
他凝视她好久。“好吧,”薛说,“只能告诉一个我选出来的人。而且,”他紧接着说,“我必须这么做。”说完,他来到葛瑞丝包着面纱的脸孔旁,面纱的高度正好与被捆绑的手齐平。他挣扎着掀开面纱,面纱缓缓飘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
葛瑞丝举起手遮住脸。薛把系着铁链的手尽可能地伸直,直到葛瑞丝的手指与他的手指紧紧交缠。她的肌肤布满凹陷和皱褶,某些地方状如漩涡,某些地方则过于紧绷,仿佛地质学书籍里一片凹凸不平的地图。
薛用手指划过原本长有眉毛的斑块和扭曲的嘴唇,仿佛自己能重新为她雕塑脸形。他看起来如此坦率,如此真挚,我觉得自己好像强行介入的第三者。曾经看过这样的场面,只是想不起来在何地。
然后,我瞬间想起来,是圣母。薛看着自己妹妹的眼神,与所有绘画雕塑中玛丽亚看耶稣的神情一模一样。曾经拥有的事物,注定终将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