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娘叹口气:“哪来得这么些清福?命有天定,不比那些富贵人家,洗个面都有丫头打水端面盆,如我,从生做到死,哪日不操劳,口里食少,身上衣单,唉,只没那个命。”
施进在旁面红羞惭,自己纵能打得猎,也能赚得家用,也不过温饱宽裕一些,何谈富贵福气。
江白术则笑道:“不是我说嘴,弟妇心也高了些,三家村里你家实属过得去。”
施老娘也笑:“倒不是我心高,这过日子,自是盼着芝麻开花节节高,低了头往下看,贫得饿死道路边,嘴里含口稀粥,将将活着,又比这饿死的强出多少?”
江白术叹口气,摇了摇头,施二在时,施家过得好日子,全村屈指口数,可惜欠缺些运道,偏施二早死,眼下日子虽然也算舒泰,和当年却不好相比。施老娘心气不平,倒也情理当中。
“弟妇该歇也歇着,多多支使儿孙,少些操劳。”
施老娘想了想也笑:“也管不得几年,等得眼花花,胳膊僵,想管也管不得喽。老嫂嫂几时得闲,来家坐坐。”
江白术道:“我定与老婆子说,弟妇和大郎快家转,再送便是见外。”
施老娘依言止了步,施进等得江白术走远,愧疚道:“都是儿没用,没挣下什么家业让阿娘享福。”
施老娘心中仍有些气,没理施进,径自去灶间操持晚饭,施进摸摸头,他尚不知施老娘为何气恼,想来想去还是自己没本事,让娘亲失望。他蔫头搭脑地回屋陪陈氏,陈氏怜爱地摸着肚子,看施进神情郁郁,柔声问道:“夫郎这是怎么了?”
施进挠挠头,叹道:“江伯和我阿爹同辈,早些也摇铃走千家过万户给人看病,如今已歇在家中玩乐,阿娘却没这般福气,还要里外操捞,想想我实在不孝。”
陈氏抿唇垂头,心里也是懊悔非常,自己实是该死,如何能顶撞婆母,想着跪求也要求得施老娘原谅。只是阿叶的事,她却难得执拗,这桩亲事实是堵她心口,挑不出一点好来,卫家既不好,又衬得娘家合心合意。
阿叶讪讪不大自在,忍着七下八下无所依托的一颗心去灶间帮施老娘烧火,施老娘连施进都迁怒上了,何况阿叶,哪里会理会她。
阿萁贴心地站起身,要把火塘让给阿叶,施老娘冷笑:“怎么,养你这般大,烧个火也不愿意?”
阿萁笑道:“我帮忙洗韮菜。”她边说边偷偷地冲阿叶挤眼睛,用手指指脸,示意阿叶学得厚脸皮。
阿叶心领神会,顶着施老娘的冰霜脸坐在灶前烧火,施老娘狠狠地剜了阿萁一眼。
晚间饭时,陈氏过来认错赔罪,施进也理不清是非,既陈氏认错,他便帮着陈氏求情,施老娘道:“你肚子里揣着宝贝,我哪敢与你生气,坐下用饭。”
施进耳听这话不对,有些发愣,直急得挠心挠肝,一眼一眼地看施老娘,担心不已。
陈氏心慌意乱,为母则强,看一眼阿叶,又强硬上几分,心里暗定主意:拼着婆母的责骂,也不能允了这亲事。
阿叶战战兢兢地献着殷勤,只阿萁活泼些,拿俏皮话逗施老娘,挨了一筷子,阿豆咂咂舌,看阿萁手上起了红印子,倒像打在自己手上似得,揉了揉手背,连扒几口饭压压惊。
全家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硌在肚里发硬发哽。阿叶小心讨好道:“嬢嬢,早些歇下,我收拾碗筷。”
“不忙,全坐下来。”施老娘道。
阿叶惶恐,求救地看了一眼阿萁,阿萁悄悄点了点头。她害怕,陈氏也发着抖,捏着手指缩成一团,施进也是大为不安,老大一个头,规规矩矩地坐在那。
阿豆嚼着嘴里剩下的一小口齑菜,贪着咸香,转着眼珠想着:嬢嬢好似生了气,不知是冲谁。慌忙咽下那点齑菜,将自己这些时日闯的祸事好好回想了一遍。
施老娘静坐在桌边片刻,既不动弹也不发话,施进陈氏越发不安起来,直等得心都揪成一团,才听施老娘道:“我也懒怠与你多费口舌,少讨些嫌……”
“阿娘。”施进大急。
施老娘摆摆手,沉声道:“不忙,只听我说完。”她看了眼阿叶,“叶娘,你今秋就及笈了,女大当嫁,久留成仇。”
阿叶死死垂着头,手指抠着桌子底板,舌尖满是苦涩,家中种种争执全是因她起。
阿萁在旁道:“嬢嬢,阿姊害羞,你当面提及,她定难为情。”
“害羞便不嫁人吗?”施老娘又冷哼了一声,“这是她的终身,再盲婚哑嫁,许与谁总要由她知晓。”
阿叶低低嗯了一声。
施老娘又道:“我为你相中了同村的卫家,你娘嫌他死了老娘没有亲戚,相中了你大舅舅家,我嫌你舅舅家琐碎多。你娘说我推你入火坑,我嫌你娘拎不清。这是你的终身,由你自挑,将来好好歹歹,都由你做主,我何苦独角专横做这恶人?我一把年纪,还能活到古稀?两眼一闭,拉到化人场化了灰,哪还晓得你们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