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撒听的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白莫歌叹气道“二妹日日看他帐内歇息后就跑来拉我说话,还不许人有半点不合意见,否则就指责旁人嫉妒诋毁,能让他们回都结婚,别说要干将莫邪,就算要本王配件湛卢,当时也会双手奉上。再者那仇恨天也确是人材,也不算辱没宝剑。”
“他又开始练功了?”白莫歌笑道“那是当然。其意志之坚实非寻常可比,本王都想不到他能那么快振作,坦然面对二妹。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开始修炼正道心法,武当流派太极劲,倒也不得不说,他对二妹用心也算良苦。”
席撒当然明白,不禁暗自钦佩。白莫歌王妹一直认为他如幼时般善良心肠,为人正派。他为不令其失望,竟决心抛弃过去所有,强行扭转认识,修炼完全相反的浩然正气,以求与恶上王彻底诀别,成为旁人眼中的正道高手。其中艰难痛苦,非旁人所能想象。
“我实在佩服此人,当时不忍杀他。只盼他能渡过难关,成功修有所成。”白莫歌闻言笑道“本王也佩服他,见他一身修为被你毒计尽废时,都忍不住心有责备,怪你太不惜材。”
两人谈论到三更时分,白莫歌才显倦意,告辞回帐,临别时,道“大哥若无睡意,可至荒林东面走走,里头湖边居一隐士,绝非寻常之辈。可惜本王不合他性情,几番上门请教都未有收获,本王猜他与大哥同为道门流派,兴许会对大哥另眼相看。”
‘荒林之中竟住的有人?’席撒吃惊之余,倍有兴趣,当即辞别而去。一路东寻途中,席撒已整理回忆许多曾从撒拉口中听来的话,乱七八糟的系统整理一番,以备稍后作敲门石砖。
又自调节心境,尽量附和道门的平和淡然,犹自不放心的寻水映照检阅,直到目光之清澈再寻不到一丝混浊,平稳淡定的神情中隐隐透出丝似有若无的悲天悯人气态,这才放心。
装得道素来是他所长,最初学习道法,虽明其理却不以为然,为求通过撒拉考校,就日日下山寻些善事做,从中寻找那种情怀,渐渐越装越像,从此练就装腔作势本领,屡试不爽。也因此白莫歌和黑岳冠以天下第一假道伪善之称。
如此行约二十里路,终转入山道,经过瀑布,又走数里,水激声远去,顺支流至处环山腹地,中央水汇成湖,花草怡然,徐徐清风拂面,清香阵阵。湖泊一侧,依崖有处石穴,内中黑暗,不见灯火。
席撒猜测那隐士就在其中,信步湖岸。口中念叨有声。“山以身养草木虫鸟兽,故为仁;水蕴含万物却清明洁净,故为智。此地依山伴水,迎清风徐徐,静听天地怜悯倾诉,悠悠长长,恒久不绝。好地方,好地方!”
自语罢,立足湖边,仰面闭目,沉静不动。如静受清风沐浴;如生长土中卷缩大地温暖怀抱;如沉浸静谧柔水,通体放松。他不去留意山穴内动静,切断六识,陷入寂灭。如万古恒久耸立石雕,纹丝不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席撒不觉。
天色渐渐放亮,正午至,又去,暮色夕阳,黄昏大地,黑夜悄然来临,繁星满天眨眼,闪烁不定。弯月如勾,黄亮如金,映照淡淡冷光,披洒满地。光冷,沉入黑夜怀抱的大地更冷,阴煞之气弥漫无形,当月至中时,水面反射的一丝光亮映照席撒身上,勾动他体内隐藏的煞气齐动,骤然外溢。
静谧的湖泊忽跃起条鱼,造出些许响动。煞气作崇下,席撒战斗本领使其意识回归自我,刹时自寂灭状态醒转,混浊阴冷的双瞳骤然张开,逼视不知何时停立身畔的蓝衣素袍隐士。
‘高人。’席撒暗自心惊,不料伪装竟被如此破去。
“以佛道意识寂灭之法虽可与天地融汇一体,奈何天地仍为天地,人仍为人,只消些许响动即被打回原形。小兄弟不知道?”那人声音不显苍老,平和清淡,能辨性别,却让人判断不出年级,道袍练帽,遮挡头脸,浩然正气如山地所赐,如与自然一体。
‘不如此哪装的出道法精深?这人可真高明……’
便是煞气毕露,目光混浊阴沉,席撒仍旧维持平和心态,淡淡然道“本门武道追求阴阳并济人人皆知,然煞气难控,若干年来都只有精修浩然正气一途。幸蒙名师指点,自幼得修成阴阳并存之气,望能穷一生精力致力于此。
虽曾有失败废尽正气,却不愿放弃。尽管未必能有所成,多少也可留下些有用心得,于后来有心人指引道路,相信千百世后终有人能得通大道,为世间造些福果。前辈以为然?”
那隐身轻投鱼食入湖,素袍轻扬间,只见其宽厚手掌上肌肤娇嫩犹如婴孩,不见丝毫练过拳脚兵刃痕迹。
“阴邪阳正,何人定义?阴做黑夜阳做白昼,本不过描述天地变化而已。阴冷阳热实属自然,冷则人性灭绝,无情嗜杀,如人身坠寒冬,万般欲望尽减;热则人性滋生,情感泛滥,如人在暖春,万般情欲皆生。
故而仁政使民暖,酷政使民寒。过暖则人情泛滥,过寒则暴徒漫漫。阴阳并济如以人力变天,求天地永至于黑夜与白昼之间不变,只属奢望罢了。一日中晨曦与黄昏最短,此乃天地之数,不可逆也。然晨曦生阳,黑夜生阴本属自然,阴阳互换也不过自然本存之理,何需执着人为界定的正邪?”
席撒哪里有与此人真正对谈的心境和认识,若非听撒拉说道不少,此刻浑然不能明白其所言丝毫,只能照办撒拉说过的话应对,以解窘境。“然小子就要求这天地间晨曦与黄昏交替变化之道,舍那黑与白的主导。”
那隐士轻轻摇头,只说“不可得,不可得也。”
席撒忙乘势追问,“请教前辈,何谓心境?”
“心境本存,如天地一切之存。追问何谓心境,如询天地为何存,为何要存,为何如此存。当然永远找不到在何处,看不清是何物。”席撒暗自嘀咕,这家伙比他更像假道,这番话跟没说一样,正琢磨再如何请教些什么时,那隐士逐客道“小兄弟,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已说太多,请去吧……”
席撒心有不甘,却不死缠烂打。知道这类人的心志之坚就如撒拉说过的话,别试图用任何感动和所谓真诚打动改变,只会令他们感到彼此差距更大。当即折身沿来路回去,想到静立湖泊一日,风吹日晒,闹的头脸衣袍全是土尘,饥肠辘辘只换来这么几句话,就觉得应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俗语。最可气的却是那隐士言语竟还觉得指教他太多似的。
‘这些家伙,果真不好糊弄。莫非那白莫歌吃过类似苦头有心看我笑话?’他越想越觉就是如此,待回到南陈营地时,白莫歌在高处老远见着,便放声哈哈大笑。“大哥,此番前去一定获益良多吧!哈哈哈哈……”
果然如此。只恨的席撒暗自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