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沈珍珠喃喃自语,问道:“抱入宫中几日了?”
素瓷道:“昨日抱入的。”见沈珍珠愀然不乐,宽慰道:“陛下疼爱小世子,旁人求也求不来。”
沈珍珠忽想起德宁郡主的誓言,问道:“殿下呢?殿下没有回来吗?”
素瓷低了头,让沈珍珠觉得事情不妙,催问道:“到底怎样?”
素瓷道:“小姐别急,殿下确已由潼关回来了。”
沈珍珠松了口气,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素瓷小声道:“他被陛下押在宫中,不许回王府。”
“这是为何?”
素瓷声音更加小:“潼关初七日已经失守,殿下被侍卫保护,拼死杀开一条血路方回到长安。听说,哥舒翰副元帅已被掳降敌,陛下迁怒于殿下,这才──”
沈珍珠合目,思绪有些紊乱。初七日产下适儿,偏潼关失守,李俶危极险极,真是天意作弄,如此机缘巧合。又问素瓷:“可知殿下有无受伤。”
素瓷道:“听说有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不然,陛下怎舍得将他关押。”
素瓷之话确有道理,毕竟李俶只是代父出征,虽被玄宗关押,但玄宗是一时之气,也难有周全名目实施惩戒,连当初李倓涉嫌杀死朝廷命官,玄宗最后还是以证据不足把他放了,更何况这次是李俶。这样一想,多少放下心来。终于平安归来,有他在,虽未回王府,整个天地都充盈辽阔,无惧无怕。如今一是忧心潼关已破,朝廷何去何从;二是忧心李俶从未如此挫败,家国危难,可否承受这样打击。
素瓷见沈珍珠神色回缓,忙传了侍婢,将准备好的滋补汤水饭食端上。沈珍珠食欲不佳,兼之产妇忌讳甚多,所用饭食少盐无味,但她一心念着要早日好转,强撑着吃了半碗饭,喝了大半盅汤,把素瓷欢喜得蹦起来。
方倚靠枕上休息,听得后窗窗棂“嗤嗤”微扣,素瓷掀开窗纱,不多时手中拿了一物回来,却是折叠好的信笺。沈珍珠手中好容易有了些气力,让素瓷将信笺展开,自己亲自托住,正是李俶的字迹,虽是匆匆书就,仍不脱往日的清瘦险峻。
“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远望使心怀,谁云江水广。”
素瓷瞄一眼,笑道:“殿下托风生衣特寄此诗,以抒对小姐的如海深情,现下总可以放心了!”
沈珍珠慢慢咀嚼诗中深意。此番国难当头,若李俶尚只心念“情”字,那也不是往常的李俶。此诗看似思人,其实也是抒志。“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岂仅指她沈珍珠,更是李俶长久以来的志向,若她沈珍珠不懂,更有何人能懂?想他此际被困宫中,一不能襄理国事,二不得与自己相见,换作旁人已是苦恼忧忿已极,可他仍然从容自如,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半年多来军旅磨砺,已让他更为成熟洗炼。然而自古以来,又有哪位王者江山美人兼得,李俶现今尚可将江山与她并列,实不知时光日下,他朝可会依然,唯有惜取眼前,尽心而为。
默思顷刻,沈珍珠乃示意素瓷打开橱柜,由最上层取出一只香囊。那香囊系沈珍珠怀孕之时不够侍女劝阻,亲手所绣,绣以并蒂莲花图案,再以五色丝线弦扣成索,内装香料,清香四溢。又取了剪子来,半喘着气,由墨玉飘香的发丝中摸索而下,裁下一缕,放于锦囊中,这一番事做下来,仿佛已耗掉全付心神。看着素瓷将锦囊递与窗外的风生衣,思及自己与李俶成婚三载有余,两人之间从未有信物交替,如今算是了了心愿,倚枕缓缓昏睡过去。
这般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到了下午李适由宫中抱回,沈珍珠喜之不胜,少了牵绊更令她极力配合太医治疗,身子一日比一日见着起色。
六月十三日,李适头晚哭闹半宿,乳娘哄而无功,唯有沈珍珠强自支撑,轻拍儿子后背,呢喃小语,那孩儿方慢慢止了哭息,躺在母亲身旁睡熟。
沈珍珠乏累不堪,刚躺下欲睡,忽听由长廊尽处传来纷杂紧凑的脚步声,夹以兵器甲胄铿锵之音,在静寂夜晚中格外清晰,她蓦的由床上坐起,素瓷也疾起点燃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