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饭吃的油嘴地仙,固不值得相信,但风水地学却不能不信。”陈敷正色道,“当年赤松子将地学正经《 青囊经 》三卷授黄石公,黄石公又将它传给张良,张良广收门徒,传之四方,造福人类。其中卷《 化机篇 》说得好:‘天有五星,地有五形,天分星宿,地列山川,气行于地,地丽于天,因行察气,以立人纪。’地气天文本为一体。人秉天地阴阳二气所生,岂能不信地学?地学传到东晋郭景纯先生,他著《 葬书 》,将地学大为发展,并使阴宅之学更臻完善。《 葬书 》上说:‘占山之法,以势为难,而形次之。势如万马,从天而下,其葬王者。势如巨浪,重岭叠嶂,千乘之葬。势如降龙,水绕云从,爵禄三公。势如重屋,茂草乔木,开府建国。势如惊蛇,曲屈徐斜,灭国亡家。势如戈矛,兵死形囚。势如流水,生人皆鬼。’可见,这阴宅之学,功夫深得很,不是轻易能探求得到的。”
曾国藩听陈敷说出这番话来,知他学问渊懿,遂点头说:“先生之言很有道理。自从家祖母下葬七斗冲,鄙家发达之后,国藩也就相信阴宅地学了。”
“令祖母下葬七斗冲后,家里有哪些发达?”
“自从家祖母葬后,第二年,国藩便由从四品骤升从二品,后来六弟入国子监,九弟亦进了学。”
陈敷哈哈笑道:“令祖母下葬的七斗冲,山人特地去看过。那里前滨涓水,后傍紫石山,出路仄逼,草木不丰,只能算块好地,够不上吉壤佳城。所以它只保佑得大爷官升二品,令弟亦只能入监进学。七斗冲何能跟两屏山相比!这两屏山葬地,”陈敷说到这里,有意停了一下,两目注视曾国藩,见他凛然恭听,便轻轻地说,“不是山人讨好大爷,这两屏山葬地,将保佑尊府家业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日后将成为当今天子之下第一家。”
曾国藩两只三角眼里射出惊诧而灼热的光辉,激动地说:“倘若真如先生所言,国藩将以千两银子相报!”
陈敷摇头,淡淡一笑,说:“山人生计自有来路,这些小技,乃兴之所至,偶一为之。漫说千两银子,便是万两黄金,山人亦分文不受。”
曾国藩见陈敷并非为金钱而来,对他更加敬重,也更相信了,便客气地说:“待先生用完饭后,我陪先生一起到两屏山去看看。”
两屏山离白杨坪只有十里路。吃完饭后,国藩带着满弟国葆,陪陈敷一起徒步来到两屏山。三个人在山前山后看了一遍,然后登上山顶。陈敷指着山势,对曾国藩说:“大爷,这两屏山乃是一只大鹏金翅鸟。你看,”陈敷遥指对面山峰说,“对面是大鹏的左翼,我们脚下是其右翼。”陈敷又指着山下的一条路说,“这是大鹏的长颈。大爷看,远处那座小山是大鹏的头,后面那个山包是大鹏的尾。”
这一带,曾国藩从小便熟悉,只是从来没有站在山顶,作如此俯瞰。经陈敷一指点,他越看越像,仿佛真是庄子《 逍遥游 》中所描绘的那只“展垂天乌云之翼,击三千里之水,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大鹏神鸟。陈敷又指着尾部说:“我昨天看到那里有一座修缮得很好的坟墓,也不知是哪位地仙看的,算是有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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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墨绖出山(8)
曾国藩顺着陈敷的手指方向看去,说:“那座坟我知道,不是哪个特意看的,而是无心碰上的。”
“无心碰上的?”陈敷惊奇地问,“怎么碰得这样好?”
“我们荷叶塘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曾国藩缓缓地说,“前明嘉靖年间,贺家坳有个贺三婆婆,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儿子名唤狗伢子。母子二人终年在荷叶塘一带以乞食为生。那年大年三十,风雪交加,母子俩乞讨回家途中,路过两屏山时,贺三婆婆一脚未走稳,从山上滚到山脚,摔死在一块石头边。狗伢子抱着母亲痛哭,想自己家无尺寸之地,如何埋葬呢?只好就地挖了一个坑,把母亲掩埋了。狗伢子埋葬母亲后,便离开荷叶塘,远走他乡。四十年后,狗伢子在外乡发财致富,三个儿子也都得了功名。他带着大把钱衣锦还乡,乡亲们都说是贺三婆婆的坟地好。于是狗伢子将母坟修缮一新,并请人年年代他祭奠。”
“哦!原来这样。”陈敷笑着说,“这贺婆婆葬在大鹏鸟的尾巴上,保佑了后人发财致富得功名,这便是这块宝地的明证。我现在看中的是大鹏鸟的嘴口,那才是胜过尾部千百倍的好地。大爷请下山,我陪你亲自去看看。”
三人一起来到被陈敷称之为大鹏嘴口的小山边,只见此地山峰三面壁立,中间一块凹地。山不高,却林木葱茏,尤其是那块凹地,芳草丰盛,虽是冬天,亦青青翠翠。环绕四周的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中时见游鱼出没。曾国藩心中赞道:“果然一块好地。”
“大爷看此地山环水抱,气势团聚,草木葱郁,活力旺盛。这种山、水、势、气四样俱全的宝地,世上难得。”
曾国葆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连连点头:“陈先生说得不错,这方圆百来里地面,确实再也找不出一块这样好的地来。”
陈敷说:“自古以来,风水之事不能不讲。当年朱洪武贫不能葬父母,祷告上天,代为看管,用芦席将父母尸体包好,浅浅下葬。后来,扫平群雄,据有天下,打发刘伯温到凤阳老家营造皇陵。刘伯温看了看朱洪武父母的葬地,对人说:‘原来皇上的双亲葬在龙口里,怪不得今日坐江山。’”
说到这里,曾国藩、曾国葆都笑起来。陈敷继续说:“葬在龙口出天子,葬在凤口出皇后,葬在大鹏口里出将相。大爷,请再也不要迟疑,就将老太太的灵柩下葬此地吧!”
曾国藩高兴地说:“先生说得好,过些日子,就把灵柩移来,葬在这里。”
陈敷又打开罗盘,细细地测了一番,削一根树枝插在凹地上,说:“这里便是金眼的正中处,让老太太头枕山峰,脚踏流水。”
说罢,三人一起离开大鹏金翅鸟的嘴口回白杨坪。
听说来了位奇人,给老太太寻了一个绝好佳城,可以保佑曾府大吉大利,阖府上下,无不欢喜。曾麟书也过来见了陈敷,说了几句感谢话。晚饭时,曾氏五兄弟都陪着陈敷吃饭,以示谢意。晚饭后,曾国藩把陈敷请进书房,秉烛夜谈。陈敷浪迹江湖几十年,一肚子奇闻异事,今日又因有所为而来,更是滔滔不绝。曾国藩也将朝中一些有味的故事,拣了一些说说。二人谈得甚是投机。
“三个月前,我住在长沙,那正是长毛围攻长沙最紧张的日子。”陈敷有意将话题扯到战事,并刺激他,“亏得张中丞居中调度,更兼左师爷出谋划策,亲临指挥,江将军率楚勇拼死抵抗,终于保住长沙几十万生灵免遭蹂躏。山人想,左师爷、江将军都只是文弱书生,何来如此胆识魄力。从左、江身上,我看到湖南士子的气概,真佩服不已。”
这几句话,说得曾国藩心里酸溜溜的,他强作笑容说:“湖南士人为学,向来重经世致用,大都懂些军事、舆地、医农之学,不比那些光会寻章摘句的腐儒。”
“大爷是湖南士人的榜样,想大爷在这些方面更为出类拔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