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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也笑着说:“除火候掌握不好外,还有肉不好。东坡肉硬要用黄州的猪肉才烧得好,如同杏花村的酒,只有用当地的水才行。可惜我们这次没有口福了。”
玉麟说:“东坡是天才,诗文字画,自是当时之冠。不过天才也有小失,他的那篇《 石钟山记 》,说石钟山是因水击石窍,涵澹澎湃,类似钟声,其实不然。”
“足下何以知其不然?”
“我幼读东坡此文,便觉可疑。水击石窍,岂独彭蠡之石钟山?吾家乡多见之。那年我路过湖口,特地去看了一下,才解开这个疑点。原来此山之名,并非拟声而得,实乃以形而得。那座山,远远地看去,恰如一座石刻的大钟。”
“雪琴,你可以写一篇辨石钟山的文章,跟东坡唱一唱对台戏。”曾国藩笑道。
“平定发逆后,我是要把这件事记下来,那时再求涤丈给我修改。”二人都一齐笑起来。正说得高兴,前面走来一人,对着曾国藩深深一鞠躬,说:“侍郎大人别来无恙。”
曾国藩被弄得莫名其妙,那人抬起头来,荆七惊奇地叫道:“你不就是杨相公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曾国藩也感到奇怪,说:“真的是杨国栋!你这几年可好?”
杨国栋答:“说来话长,寒舍离此不远。今日天赐能与侍郎大人在此幸会,真令国栋做梦都没有想到。就请侍郎大人和这位大人——”
“这位是彭统领彭玉麟。”曾国藩介绍。
“啊,久仰久仰!就请侍郎大人和彭统领及七哥一起到舍下一叙。”
荆七说:“杨相公,你那年不辞而别,后来又伪造大人家的古玩去卖,害得大人白白丢了八百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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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田镇大捷(4)
杨国栋大惊:“有这样的事?如此,则罪孽深重,容国栋今夜慢慢向大人说清。”
杨国栋是什么人,王荆七为何说他害得曾国藩白白丢了八百两银子?事情发生在五年前。
一天上午,曾国藩正在求缺斋用功,王荆七领来一个衣着寒伧的穷书生,说:“大人,这位杨国栋先生一定要拜见您,我说了好多话都不能拦住。”
曾国藩放下手中的《 韩文公集 》,用他目光深邃的三角眼将来人打量一下。只见此人三十余岁,长条脸,两眼乌亮有神。从脸色和衣衫来看,是个处于困厄中的潦倒者。曾国藩对来访的读书人,一律予以谦恭热情的接待,不管是富有的,还是贫寒的。读书人只要有真才实学,还怕没有出头之日?今日鱼虾,明日蛟龙,是常见的事。何况眼前这位杨国栋那双黑亮的眼睛,分明表示他是个聪明灵秀的人。曾国藩一点不摆侍郎的架子,站起身来,客气地招呼杨国栋坐下,并要荆七泡一碗好茶来。曾国藩微笑问:“足下是哪里人?找鄙人有何事?”
杨国栋说:“晚生乃湖南桃源人。”
“足下是桃源人,为何无一点桃源口音?”曾国藩感到奇怪。
“大人,晚生生在桃源,七岁时跟随父母到了浙江金华,一直到二十岁上下才出来游学求师,故现在没有一点桃源口音了。”杨国栋在曾国藩的面前,神态自若,全无一点寻常士子忸怩胆怯的模样,使曾国藩对他颇有好感。
“足下是到京师来游学的吗?”
“晚生此番到京师,是特来谒见大人的。闻得大人乃当今理学名臣,天下士人都愿一识荆州。国栋此来,不求富贵,只求大人收留我做个学生,早晚得听大人咳唾。”
曾国藩摸着胡须,微微一笑:“足下读先贤之书,想来一定有高见。”
“晚生读圣贤书,谈不上高见,却也有点心得。”杨国栋并不谦让,放胆而谈,“某以为程朱之学,以‘不欺’二字可以尽之。不欺人,尤贵不欺己。今人不欺人者,千不得一,不欺己者,万不得一。某知之二十年,试行二十年,而终不能做到,故千里来京,求教于大人。”
曾国藩听了很高兴,说:“足下功夫犹未到家,知而不行,非真知也;若一旦真知,自然能行。朱子讲先知后行,阳明讲知行合一,二位先贤讲的都有道理。朱子说:‘义理不明,如何践履?’又说:‘知行常相须,如目无足不行,足无目不见。’阳明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又说:‘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先贤这些至理名言都说得深刻,足下好好领会,身体力行,必然大有长进。”
杨国栋闻之大为折服,伏拜于地,说:“大人指教之言,真药石也。”
曾国藩扶起杨国栋,二人纵谈朱陆异同及阳明学派之利与害,大为畅快。曾国藩破例收下杨国栋,并在朋友之间称赞杨国栋学问根基深厚,悟性甚好。遇到曾国藩称赞时,杨国栋也并不怎么感谢。别人问他,他说自己是来求学的,并不是来求名的。有人前来拜访,杨国栋总拒而不见,国藩渐渐地对杨国栋敬重起来。
杨国栋在曾府住了三个月。一日,忽然不辞而别。四处找寻,都不见他的踪迹。曾国藩很觉奇怪。一连几天寻不到,也就算了。后来,杨国栋这个人也被曾府逐渐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