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债于是也就乏人问津了,政府吆喝了这么多年也没收拢多少资财。
可大总统多需要钱啊——白宏景完全明白他的心思,这些年国会前前后后闹出了那么多震动全国的风波,目的是什么?没人敢多说多议论,可是又没人不知道——他心里有一场更大胆更壮阔的梦,那场梦让他把孙先生推下了台,终有一天还会把整个国家一夜带回到辛亥之前去。
这是多么大的事?他需要多少钱去完成这一切?不仅仅早期的筹备需要耗费大量的金钱,而且此后政府对军饷的需求必然也会直线上升——南方的革命党会坐视不管么?孙先生会毫无动作么?还有无数蛰伏在海外的势力……届时一定会打仗,多少钱也不够用。
白宏景知道大总统想从白家身上得到的是什么、更明白他要自己填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可是他难道能拒绝么?白家只是一介商贾,在与徐家关系破裂之后背后根本没有可以倚仗的军政势力,他所拥有的一切就是一块无人守卫的肥肉,很容易就会被凶恶的豺狼拆吃入腹。
……他必须要做妥协。
白宏景于是开始筹集资金了,准备大举购买公债,可实际上他手头的活钱也并没有多么丰裕,毕竟他前不久才强行撤了一笔投资、兑出了三万大洋给即将流亡的次子作救命钱,为此还支付了生意伙伴一笔不菲的赔偿金,眼下又要从哪里搞出钱来?
自然只能卖自己名下的厂子。
火柴厂、纱厂、肥皂厂、造纸厂……民国新立,各家都大声喊着实业救国,他白宏景也真金白银地往里面砸过钱,做出的东西要流到市面上跟西方的洋货硬碰硬,这中间亏损了多少钱?白费了多少力气?数也数不清。
这是个长线的买卖,需要耗费大把时间才能见到收效,可眼下他需要资金回笼,自然没工夫再等待这些耗费他无数心血的厂子慢慢成长了——他忍痛贱价卖了它们,有的是卖给了资金雄厚的洋人、被他们彻底兼并,有的则是卖给了不懂行又没骨头的土财主,他们终有一天会把这些难得可贵的实业给糟蹋得面目全非。
他真是痛极了,心都在滴血,幸而最终还是攒出了十五万大洋,这些银元是白家人的买命钱,他必须痛痛快快地一把投下去买那什么喝人血的公债——政府会还他么?也许吧,可是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彼时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境。
白宏景累极了,只觉得自己和家族都已一步一步被人逼到了悬崖之畔,只要再有那么一点错漏……等待他们的便是万丈深渊。
而由于白清平仕途受阻,白家人也就暂且没有再返回北京久居的意愿了,白老先生打算暂且留在上海守住自己的老本,想了想又修书一封送达北京,要将自己那个鲜亮美艳的三姨太也给召回来。
陆芸芸在北京的社交界可是混得风生水起,丝毫没有受到近来白家风波的影响,据说还时不时在北京饭店宴请名流,每个月的花销都接近八千;北京城的交际圈甚至还传出了流言,说她和一个四十多岁的银行家有了不干净的首尾,曾被人瞧见一同在酒店的房间里过夜,十分真切热闹。
谢天谢地,这些乌七八糟的传闻并未厉害得一口气从北方传回南方,白老先生也就无从得知自己的头顶已经渐渐蒙上了一层绿光,否则就凭他眼下的身体和精神状况,说不准真要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陆芸芸是六月二十九日才乘火车从北京抵达上海的,而就在她归沪的前一天,另一桩轰动全世界的新闻已经抢先一步挤占了所有人的注意。
——1914年6月28日,欧洲奥匈帝国皇储斐迪南大公及其夫人在萨拉热窝视察时遭遇塞尔维亚人枪击,不治身亡。
这……
其实近些年欧洲的局势一直有些不太平,他们西洋的强盗也真是有趣,明明各自都早已富得流油、却还要因为分赃不均而频频争执,每一方还都振振有词,丝毫不觉得作为盗贼的自己并无任何资格叫屈。
这位皇储的遇刺便如一个火星,一下子就点燃了几乎铺满整个欧洲的火油,那德国的威廉二世忙不迭就去给奥匈帝国开了一张空头支票、趁势撺掇人家于7月24日对塞尔维亚下“最后通牒”;这塞国也精乖,谈判的时候只应下了一半条件,背后也在耍滑头积极备战,奥匈一看不乐意了,心想你把老子当傻子耍?于是7月28日就正式对塞尔维亚宣了战。
这两个事主打得火热,那各自背后的靠山也是不甘示弱——俄国帮着塞尔维亚,备战备得不亦乐乎,德国也不肯消停,7月31日向俄国和法国同时发出了“双重最后通牒”;这通牒的文书还没热乎呢,旁边的大英帝国也坐不住了,从8月3日起也开始撸袖子备战,结果第二天更热闹,德国打着打着又冲比利时去了,前脚刚跟人家宣了战、后脚又收到了英国的宣战书。
这下可好,整个欧洲已经打成了一锅粥,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搞什么,以至于让在远东旁观的中国人都不由得瞠目结舌,心想:这是在干什么?西洋人都疯了么?
如此规模的大战实在是史无前例,沪上的各类大报小报却总算发了财,就算不挖空心思去搜罗戏子名伶们的风月传闻,每天的头版头条也照样有大把内容可以填上:德国的速战速决计划破产了;俄军在马恩河伤亡惨重了;交战双方渐渐开始僵持了……如此如此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