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溺水了—这回浸在水中,也浸在疼痛中。我在为自己的生命奋战,水流过我的脸和被打烂的脚上,制造出一波接一波的痛苦。很快地,痛苦就成为我唯一的知觉了。
我的头往后倾斜,我的喉咙张开,水往下流而启动了无尽的呕吐抽搐。我的胸口起伏,我的肺在尖叫,我的身体垮掉了。惊恐已经赶走了所有的理性思绪,把我逼得走投无路。我设法算时间,但数到五十七秒就迷失了。感觉上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我眼睛被蒙住,仿佛远游到星系之外。我看到了宇宙尽头的空无,那里是一片黑暗,没有形体也没有边际。我知道他们对我的伤害已经远超过皮肉之痛,在我的灵魂留下了伤疤。
一缕回忆忽然浮现,那是“低语死神”曾说过的话。他说,如果我太难受,就应该结束掉。凑向我的步枪,拿出军人样去见上苍。但那是最后的残酷—因为折磨我的人控制着水量,我连要张开喉咙,赶快把自己淹死都不可能。就连这最后的尊严,结束我自己性命的机会,都不可得。我被迫要继续受苦,站在死亡之门的门口,但永远无法跨过去。
撒拉森看了一下他的手表,这个美国人已经撑了一百二十五秒,超过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也远超过他的预期,接近哈立德·谢赫·穆罕默德—他不但是伟大的战士、上天的追随者,也是神圣《古兰经》的无畏学者—所创下的纪录。他现在一定准备好要说实话了吧?他向那两个阿尔巴尼亚人打手势。
他们把我拉出来,我感觉水从我的头发间流过,脏毛巾从我脸上拿开。我在发抖,身体完全无法控制,脑子也不太听使唤。那种恐怖太具体了,我毕生的每一种恐惧都清楚显现。我没法讲话,但当我从绝望的深渊恢复过来后,脚上的疼痛又猛烈袭来,让我陷入了解脱的无意识状态。撒拉森用力打我脸上断掉的颧骨,于是高涨的肾上腺素让我又清醒过来。
他撑开我的眼皮检查瞳孔,另一只手摸索我的脖子,找到了一条动脉,检查看我的心跳是否不规则或有停摆的危险。然后他往后退,看着我—猛吸着气,设法控制身上的震颤,同时努力忍住脚上的疼痛。
“你是谁?”他说,声音好轻,我大概是唯一听得到的人。
我看到他脸上的忧虑和困惑,于是有了力量。在我们意志力的漫长决斗中,我虽然快要死掉,但我赢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说。
我虚弱地摇摇头。
“把他交给我。”尼可莱德说,不耐烦地发作了。
“不行,”撒拉森说。“你只会杀了他,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如果我们想问出答案,反正还有好几个小时。”
“要是有人开船经过,朝废墟看,可能就会好奇了。”尼可莱德说。
“那就去把我们的船移走,”撒拉森回答。“藏在岩石后头,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了。”
尼可莱德犹豫着,不习惯被人这样使唤。
“去吧,”撒拉森说,“我们这样只是在浪费更多时间。”
希腊老头瞪着眼睛让步了,他转向那两个阿尔巴尼亚人,命令他们来帮自己。他们三个人沿着主走道远去消失了,撒拉森低头看着水槽旁瘫软的我,还绑在木板上,手腕肿起且扭曲变形,手铐深深嵌入肉里,手指因为缺血而白得像大理石。他用鞋尖踢了一下我被敲烂的脚,看着我皱起脸。他又踢了一下,更用力了,然后我忍不住大叫起来。
“接下来只会更糟。”他低声保证。
他又举起脚要踢我的伤口,但没有机会了。从小通道的黑暗中,我们听到了一个喊叫声。
她用阿拉伯语疯狂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