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世上没有太多好的死亡方式,但我知道一种最坏的死亡方式:远离家园与家人,在一个废弃的荒村里,像狗似的被铁链拴着,身体在天花的攻击之下崩溃,只有一张蓄着大胡子的脸在一面封起的玻璃窗外,可以听到你尖叫呼救。
次日早晨,三名人质都很晚才醒来,全都头痛欲裂。他们猜想有可能是食物造成的,但从来没想到自己被下药了。干吗给他们下药呢?他们身在一个岩石筑成的牢房里,用铁链拴着,反正又逃不掉。
两个男人质终于拖着身子走到那个小水槽边梳洗时,都发现身上有个小咬痕,周围红肿。一个是在刺青的二头肌上,另一个是在大腿。他们立刻以为是蝎子或蜘蛛咬的,于是开始用油灯地毯式搜寻牢房,但一无所获。
这一天过去了,接下来十二天,他们的发烧和盗汗状况愈来愈严重。在令人窒息的牢房内,那个女人就开始试图照顾他们。她帮他们换毯子、拿食物,擦拭他们发烧的身体,清洗他们汗湿的衣服。周围始终环绕着他们的汗水、气息、唾液—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一个看不见的海洋中泅泳,环绕着数十亿个感染分子,这个囚室内充满了病原体。
有一回,因为太想为囚室争取一点新鲜空气,她站在一个水桶上看向窗外,想吸引撒拉森的注意。结果她看到的一幕,比这场漫长折磨中的其他任何事情都要令她害怕,可是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当时撒拉森站在三十英尺外,正在激动地对着一具卫星电话讲话。在此之前,她一直假设他只是个奉命行事的苦力,但现在她心想,他可能根本不是听人使唤的傻瓜—说不定绑架行动的首脑就是他。从他拿着电话的姿势,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的脸,而从他嘴唇的细微动作和少数她可以解译的字眼,他是在讲英语。他挂断电话转身,看到她站在玻璃后方。他的表情先是诧异,继而是狂怒,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看到了绝对不该看到的事情。
但这对她也没有任何帮助。
那天下午,两名男子之前陆续出现的种种症状,忽然一口气全数涌现,发高烧,四肢的皮疹延伸到手脚末端,里面充满了脓。而且晚上开始做噩梦,血管和毛细管开始破裂,因为内出血而导致皮肤变黑,迫使肉从骨骼上剥离。他们的身体开始发出恶臭,痛得他们大喊大叫了两天,最后即使不是别的原因,大概也会因为叫得筋疲力尽而死。
每隔几小时,撒拉森的脸就会出现在观察窗外,检查他创作的进展。他很高兴的是,眼前的结果的确是一种非常凶狠的病毒造成的,而且尽管他还不能确定,但看起来是一种通称为“出血型天花”的主天花病毒。研究者间私下说是“长柄大锤”,会造成身体最大的器官—皮肤—出血不止,而且致死率是百分之百。
两个男人死去时,那个女人自己也开始发高烧、夜晚盗汗,于是她知道自己很快也会死掉。有天深夜,撒拉森满足地看着她踉跄着走向水槽,泼水想冷却自己的脸,发现她的手背出现了第一波皮疹。那一刻,撒拉森知道自己不但合成了一种超凶狠的病毒,传染性很强,而且外加的那个基因也让它能突破最好的疫苗。毫无疑问且无法拯救,这种病毒是可以超越所有恐怖武器的最极致。
那女人已经晓得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既为自己伤心,也为腹中她深爱的未出世孩子,因此她比那两个男人更不甘心,叫喊得更凄惨。撒拉森每次去观察窗检视时,都得用棉花塞住耳朵,同时念诵着《古兰经》,好盖掉她的叫声。
等到她终于流血不止,他静静站着没动。他想好好品尝这一刻:那三具尸体证明了他已经很接近目标了,恐怖行动的专家们之前已经发现这样的状况太骇人,因而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在美国,他们称之为“温柔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