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黛从风铃草飞船边后退几步,一只手臂遮在眼睛上头,盯着他们一早上草率的工作。杰新还站在乡民给他们带来的吱吱作响的金属梯子上,用漆覆盖住留在上面如签名般的那幅玉体横陈美女画作。
那是索恩遇见欣黛前,他给自己画的吉祥物,欣黛看到的第一眼便十分讨厌,但现在它被掩盖了,她却很伤心,就像她把索恩的一部分、把属于他的记忆抹掉似的。
但媒体已经不断播出,那艘被通缉的飞船有一个非常特殊的标记,这太危险了。
欣黛把眉间的汗水从额头抹掉,再看一次他们剩余的工作,他们没有足够的漆可以覆盖整艘船,所以选择把重点放在主要舷梯那片巨大的侧面金属板,至少可以漆成完整的一面,这也算常见,不像在掩盖什么东西似的那般明显。
不幸的是,很多黑漆流到地上,因为老百姓成群结队来帮他们,一个个爬上飞船。欣黛把漆涂在自己的锁骨、太阳穴,还粘在头发和她的金属关节上,但比起这些帮倒忙的人要好些。尤其是孩子,他们是最先来帮忙的,但很快便玩起游戏来了,在彼此身上涂抹,看谁看起来最像生化机器人。
这是一种奇怪的荣耀。自从欣黛到来,她看到越来越多人模仿自己。在T恤背上画金属脊椎,鞋子用金属装饰,项链挂着垫圈和老式的带耳螺母。
一个女孩甚至自豪地向欣黛展示她的新文身:左脚上的电线和机器人关节。欣黛笨拙地笑笑,压抑住冲动,没有告诉她,文身是很不机器人的行为。
这样受到关注让欣黛很不自在,虽然也受宠若惊,但是很不习惯。她不习惯被陌生人接受,甚至赞赏,她不习惯这样被推崇。
“嘿,小笨蛋,漆在线上!”
欣黛抬起头来。杰新挥着油漆刷,黑色油漆溅在他身下的三个孩子身上。他们尖叫,大声笑闹,躲在船只底下。
欣黛的手在工作裤上擦了擦,走过去看孩子在舷梯另一侧的涂鸦。简单的笔画绘了一个家庭,两个大人,三个不同高度的孩子,最后是欣黛。她认出来是因为一条马尾从脑袋的另一侧伸出来,一条腿是另一条的两倍粗。她摇摇头,不懂。
杰新爬下来,梯子摇晃了一下。“你应该把它擦掉。”他从腰带上拿下一块湿抹布。
“没什么关系吧。”
杰新嘲弄地笑笑,把抹布搭在她的肩膀,“做这件事的目的就是要抹掉明显的标记。”
“但它这么小……”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这么优柔寡断?”
她吹开脸上的一缕头发。“好吧。”她把抹布从肩膀拉下来,在涂鸦干掉之前擦掉,“我还以为我才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呢。”
“我希望你不要以为我留在这里,是要让人对我吆喝的。”杰新把刷子丢在梯子旁的水桶里。“我这一生受够了吆喝。”
欣黛折好抹布,找一个还没有沾着漆的地方,“你表示忠诚的方法很奇怪。”
他对自己咯咯一笑,虽然欣黛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杰新后退几步,看着船只舷梯上的这块巨大黑色,“可以了。”
擦掉最后一点她自己歪七扭八的肖像涂鸦,欣黛退后一步站在他身边,宇宙飞船已经不像原来那艘她一直当成家的风铃草,不再像卡斯威尔·索恩船长偷来的船。
她吞下喉咙的堵块。
在她身边,许多陌生人正在帮她收拾刷子和油漆,还擦掉彼此脸上的漆,有时候停下来喝很多水,然后笑,一直笑。因为他们一个早上,在一起做了一点事。
欣黛知道自己是这一切的中心,但她在心里断开这种和这份感情友谊、假装自己是团体一分子的感觉。很快,她会离开,也许有一天,甚至会回到月球。
“什么时候可以教你开船?”
欣黛吓了一跳,“什么?”
“宇宙飞船需要一个驾驶员。”杰新说道,朝船头歪歪脑袋,驾驶舱的窗户在太阳底下显得明亮刺眼。“你得学会自己驾驶。”
“难道……你不是我新的飞行员?”
他嘻嘻一笑,“你没注意到,你身边的人很容易被杀掉,我想这种状况一下子还不会改变。”
一个比欣黛小几岁的男孩,给了她一瓶水,但杰新在欣黛之前把它夺过来,猛地喝了几口。若不是他方才说的那番话这么现实又这么真实,欣黛是应该生气的。
“吃完东西后,我教你一点基本知识。”他把水瓶交给她,欣黛呆呆地拿了过来。“别担心,没看起来这么难。”
“好吧。”欣黛喝完水,“反正,我也没有忙着要去阻止全面战争什么的。”
“原来你要做这件事?”他狐疑地看着她,“我还以为我们就是漆一下船呢。”
欣黛的视觉接收器显示有一则消息。厄兰博士找她。她很紧张,但消息里只有三个字,她的整个世界开始旋转。“他醒了。”她几乎是自言自语,“野狼醒了。”
转身离开宇宙飞船和那群逗留的乡民,欣黛把水瓶塞进杰新怀里,往旅店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