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姜梨惊讶了,姜梨问:“舅舅要回襄阳?”
“是啊,昨儿个接到大哥的信了,大哥说涛水纹现在在燕京城卖的挺好。现在世杰官儿做的也不错,娘平时想看看世杰都看不到,总不能一直都这样分隔两地,叶家多年前本就在燕京,如今又打算从襄阳杀回燕京了。我这次回去,就是把娘和大哥他们全都接过来。”叶明煜大笑道:“阿狸,等你表姐他们都到了,你在燕京城里,也就不那么寂寞了。说不准叶家铺子里的事儿,还得你来帮忙哪。”
这倒是出乎姜梨的意料,不过她确实很高兴。她的确也很久没有看到叶老夫人他们了,便道:“这样再好不过。”
“所以哪,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也捎上我。”叶明煜拍拍胸,“有我跟着,拦路山匪都要绕道,一路安全得很,咱们出发顺风顺水,保管比你想的早到!”
姜梨和薛怀远对视一眼,姜梨就道:“那么,就请舅舅与我们一道出发了。”
“好嘞。”叶明煜爽快的回答。
……
从燕京城回桐乡的这一路,是姜梨重生以来,第二次走了。上一次的时候,她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如今薛昭和薛怀远都在身边,大约是老天宽容。但老天又不愿意赐予人平静圆满的一生,便又将她珍贵的东西夺走了。
姜梨是在年后第十天出发的,走的时候,燕京城大约没有人知道。国公府也留了一些人照看,赵轲和文纪跟着同行。司徒九月也在,说是可以顺带看看路上能不能找到珍惜的毒药草做原料。一路上,果然如叶明煜之前保证的那般,并未遇着什么山匪拦路盗寇,但也许是因为他们人马太多,护送在马车身边的侍卫们看上去也不像是吃素的,便真的有歹人,也早早的就退散了。
总归,到襄阳的路上,一路平安无虞。
众人先是到了襄阳,见过了叶家人。叶老夫人在襄阳已经听过姜梨发生的这些事,一直拉着姜梨的手心疼的掉眼泪。觉得姜梨年纪轻轻便日后再也不嫁人,终归是命苦了些。叶家的其他人也为姜梨感到难过,叶嘉儿更是为姜梨的未来夫君战死沙场伤心极了。正因如此,叶家人反而更加用心的对待姜梨,希望姜梨在襄阳的这些日子,能够过得尽量高兴一点,暂时忘却那些悲伤的事。
因为叶老夫人身子不好,叶家得等天气暖和一点的时候再启程回京。同时也需要一点时间处理襄阳的店铺和宅子之类的事,这一次叶家举家迁到燕京城,便不打算回来了。
姜梨就暂且先住在叶家。等时间再过了十几日之后,薛怀远和薛昭要先去桐乡,姜梨便对叶老夫人道:自己也想去桐乡看看,毕竟上次在这里,只顾着对付冯裕堂,却没有好好地看桐乡是什么样子。
如今叶老夫人生怕姜梨想不开,只要姜梨高兴,做什么都行。当即就爽快的答应了,只是她怕姜梨一个姑娘跟着去会乏味,便让叶嘉儿也叶如风也跟着一道去。三个年轻人并薛昭薛怀远,还有司徒九月,就这么回到了桐乡。
桐乡还是老样子,冯裕堂倒台之后,来了个新的县丞。这位县丞年纪倒不是很大,还不到而立之年,不过大约正是因为年轻,倒是颇有些才气。在桐乡已经办了好几件大事了,百姓们对这个县丞也很满意。听闻薛怀远回来了,桐乡的百姓全都涌到了薛宅门前,送上鸡蛋粮食什么的。
之前姜梨把薛怀远从冯裕堂手下救出来的时候,薛怀远已经疯了,桐乡百姓也知道这一点,无不扼腕叹息,如今薛怀远好端端的站在面前,口齿清晰,除了看上去比从前稍微苍老憔悴一点,分明和过去一般无二。百姓们只得感激上天垂帘。张屠夫大笑道:“我就知道薛大人一定会好起来的!这世上,还是好人有好报!”
众人附和着,那些百姓又看见了姜梨,甚至还要跪下来给姜梨磕头感谢,当初若不是姜梨将他们带到燕京城去打石狮鸣冤鼓,处置了冯裕堂,否则冯裕堂在桐乡一直作威作福,他们也不知还要受多久的苦日子。
姜梨哪里敢让他们真的跪下,忙侧身避过,将他们扶了起来,只道不碍事。那些人又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薛昭,纷纷唏嘘。
好容易送走了这些热情的百姓,将薛宅收拾干净,众人才真正的住了进去。
薛怀远对叶嘉儿道:“寒舍简陋,叶姑娘多担待。”
“不碍事的,薛伯伯。”叶嘉儿笑道:“薛家在桐乡很受爱戴呢。”
薛怀远笑而不语。大约是吧,不过这次回来,真是诸多感慨。薛家的祠堂里,薛夫人的牌位都落了灰,薛怀远让姜梨进来,给薛夫人上香,说了些话。
等到了夜里,姜梨住在自己未出阁之前住的院子里,睡着自己过去的床。当初冯裕堂把薛宅给封了,但因为薛家本就清贫,家中也无甚值钱财物,于是屋子里倒是没有人动过。坐在过去的闺床之上,姜梨久久不能平静。仿佛这些年来,出嫁,被害,重生,再被赐婚,到现在姬蘅不知所踪,都只是她做的一场梦,或是在台下看戏的人不小心入了戏,分不清是局中还是现实。
可到底日子是这样渐渐过去了。她摸到脖颈处的蝴蝶,温热的,晶莹的,像是流动的血,鲜艳的,夺目的,让她的记忆无法褪色。
她闭上了眼睛。
这算是……带着姬蘅回到故乡了吧。
……
四月初一是春灯节。
桐乡有一条长河,到了春灯节这一日,许多姑娘夫人会在河堤边放下亲手做好的花灯,花灯里面装着蜡烛,远远望去,水面之上一片灯火,将水下也照亮,波光粼粼,仿佛龙宫仙境。
晚上的时候,几个年轻人要出行去感受一下热闹的春灯节。薛怀远腿脚不便,没有跟着去,只让护卫们跟着照顾好她们。
除了薛昭和薛怀远,其余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桐乡不比燕京城繁华,但民风淳朴,大约是因为春灯节对他们来说也十分重要,于是这一夜,就如燕京城的庙会一般热闹。街道上全都是出来看热闹的人,有小姐公子,也有平民家的少年少女,亦有玩闹的孩童。街道上许多人都戴着面具,面具是画的神像面孔,五颜六色什么都有,乍一看上去,像是唱大戏的。只因为桐乡百姓们认为,春灯节神仙会化作凡人下凡游玩,神仙到了哪个地方,便会保佑哪个地方这一年风调雨顺,大获丰收。于是桐乡的百姓们都习惯在春灯节带着神像面具出来游玩。
司徒九月买了个黑脸神像,叶嘉儿则买了个看上去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的慈眉善目的菩萨。而叶如风戴的面具,脸孔像是在吹胡子瞪眼,十分凶煞。薛昭和姜梨买了一对双生童子的面具戴着。
到处都是花灯,到处都是热闹的人声,捏泥人的人随处可见,司徒九月还被人给塞了一个糖葫芦在手上。玩杂耍的,吹糖人的,桐乡的热闹,和京城截然不同,但有一种世俗之外的繁华,像是书籍中记载的世外桃源,人人怡然自得。
司徒九月是第一次来到桐乡,神情之间尽是惊奇。薛昭便为她解释这些东西,不知不觉,他们二人便单单落在了后面。姜梨见状,也不催促,让他们二人独处一段时间也好。司徒九月难得有这般轻松的时候,姜梨转眼看的时候,还能看到司徒九月脸上的笑意。
她是真的很开心。
姜梨也为她开心,叶嘉儿和叶如风这时候正好在一个杂耍人面前停下脚步。那杂耍人手上拿着一叠盘子,头上还顶着一叠,重叠的老高,怎么也不掉下来,人群中发出阵阵喝彩的声音。叶嘉儿二人看的入了迷,姜梨就停在一边,耐心的等待。
正在这时,姜梨偶然的一回头,目光突然凝住了。她似乎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那抹鲜艳的红色,令周围的额繁盛和热闹黯然失色。姜梨心中巨震,身体比她的思考还要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朝那边人跑了过去,想要看清楚那人究竟是谁。
身边全都是人,姜梨撞到了许多人身上,她对人道歉赔罪,然而接着找。怎么都找不到,那像是她看花了眼,或者是她的幻觉,但却真实的不可思议。姜梨追上了前面一个戴着面具的红衣人,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找到了,颤抖着伸手揭下对方的面具,然后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那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狐疑的看着她。
姜梨哽咽了一下,才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那男人本想责怪几句,看见姜梨眼眶红了,还以为她是害怕,便道:“没事没事,认错人了哭什么。”尴尬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