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甘州的深秋,风光一片苍茫。
夕阳斜晖下,城檐画角,光线昏黄。
萧平章微带血迹和尘土的战袍拂过城楼台阶,拂过青石地面,缓缓向前,来到城楼雉堞旁。
城楼石梯和女墙边,兵士们或立或坐,神情疲累,大部分都带着伤痕,抢在恶战的间隙嚼些干粮果腹,以图多节省些时间小憩。
同周边兵士一样,萧平章的身上也带着连日苦战后的痕迹,右肩战甲内隐隐可见包扎好的绷带和绷带上的血迹。他抬手按在粗糙的箭垛石面上,冷峻的视线投向城墙下方。
城外是一片激烈战事后的惨状,除了残破的投石车和依然冒着余火黑烟的云梯外,更多的是横陈遍野的尸首。
身后传来又沉又急的脚步声,萧平章回头看见是自己的副将东青,眸中不由露出一丝希冀之色,问道:“是出城的斥候回来了吗?”
东青左手臂显然也有伤,用角巾吊在胸前,眸色难过地低着头,躬身道:“斥候回报,左右后翼,尚未见援军迹象……”
萧平章心中甚是失望,但冷峻的表情并未大改,轻轻嗯了一声,便又将视线转回了远方。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排黑压压望之无边的,是密密陈列的敌军阵势。
近旁一位老将军犹豫了一下,上前两步,“世子,补给中断二十天,您坚守至今已然不易,敌军的下一次攻势怕是很难再挡住了……此刻还有机会,请世子从南城门……”
萧平章转头瞥了他一眼,语调不高,却带有凌厉的怒意,“长林军旗之下,岂能畏战而逃?”
周边数名部将同时跪了下来,老将军的眼中含着泪,低声道:“甘州防线固然重要,可您毕竟是长林王府的世子啊。如有意外,老王爷他……”
“既然身在沙场,那么我与他人就并无不同。”萧平章肩下的伤口似乎有些疼痛,他低咳了两声,收回扶着墙垛的手,用力握住了腰间的剑柄,“若是事情真到了那样的地步,好在父王膝下,还有二弟平旌。”
城楼上的战旗低垂倾斜,旗面已被利箭刺破了数处。大风吹过,旗面舒展开来,“长林军”三个字迎风舞动,灼灼刺目。
身为长林军副帅,十六岁便上战场的萧平章比谁都明白死守甘州的意义,明白甘南之后那一马平川的大梁国土,即将面临的是一场什么样的危局。
敌军的锋刃已然悬颈,此时此刻,绝不容他半步退缩。
十月下旬,以全军主力猛攻甘州孤城的大渝皇属军继续增兵,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大小攻势近百次,最长的一次鏖战,三天三夜没有停息。
长林世子萧平章率麾下甘州营两万人据城坚守,粮绝兵危仍半步不退,苦战到十月末,终于等来了驰援的宁州主营。
这场守城之役,后世称之为“甘南之战”。
萧平旌昼夜兼程赶到甘州城外时,大战已歇,战场尚未开始打扫,半折的云梯搭在石墙上余火未熄,黑烟萦绕向天。城楼上,城墙下,交战双方的尸体仍散落于各处。进到城中后,惨烈的情形也未见更好,放眼望去遍地腥膻,陆续还有伤者被扶下城楼。
连通主门的长街远端,一名老将军正在指挥人手收拾被丢落的兵器,搬开木栅,清出通道。萧平旌一眼便认出这位跟随父亲多年的亲将,欢喜地叫道:“元叔!元叔!”
元叔闻声回头,顿时吃了一惊,“二公子?你怎么来了?”
“父王和大哥在哪儿?他们都还好吧?”
元叔颊边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垂下眼帘,“……都在府衙。唉,老王爷要是能早到一天就好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听起来甚是不祥,萧平旌心头狂跳,一时竟不敢追问,拨转马头便向府衙方向奔去。
甘州与温润的南方不同,刚刚入冬,甘州的寒风已然凌厉如刀。街道两边种植的杨树早已枯叶落尽,只剩了光秃的枝杈,无声瑟瑟。
值守在府衙各道门禁边的亲卫大都认识这位二公子,立即让开,给他指出后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