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林王薨逝那天夜里开始飘落的雪花,时大时小,缠绵不绝,几乎延续了整个停灵和吊唁的丧仪期。萧元时依礼停朝三日,第二日就想要宣驾亲往致哀,正在御前回禀出殡安排的礼部尚书沈西苦劝不住,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旁侧的禁军大统领。
荀飞盏此时当然已经去过长林府,知道大概情形,叹了口气上前劝道:“老王爷才走了一天,王府内必然是诸多杂乱。圣驾出行不同于旁人,按宗府和礼部的安排过几日再去吊唁,平旌也能从容些。还请陛下体谅。”
萧元时并不是个执意任性的人,闻言怏怏地坐了下来,“方才母后过来说,皇伯父遗言要葬在北境,平旌哥哥去送灵……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回来,是不是?”
荀飞盏怔了片刻,问道:“老王爷多年的疼爱之情,长林府上下的护国之功,陛下会一直记在心里吗?”
“会。”
“无论他日后回不回来,陛下只要一直记得就好。”
与心中念念记挂的小皇帝不同,萧庭生遗言想要怎么葬,葬在哪里,荀白水可谓是半点都不关心。他领旨后这一整天都忙着召集合适的人商量如何撤编北境军,务必要在对萧平旌宣布处置决定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忙碌到天色近晚,这位首辅大人已是周身酸痛,次日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这把年纪也不敢太过逞强,便命侍从先去传召车马,自己由荀樾搀扶着,缓步走出前殿值房。
一身麻屦丧服的萧元启状似无意地在折廊下转出,瞧见他这样子,忙上前道了声辛苦。
荀白水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过礼,客套了两句。
“京城已有传言,说老王爷离世之夜降下大雪至今不止,可谓天地同悲。荀大人听说了没有?”
“老王爷是于国有功之人,倒也当得一个悲字,传就传吧。”荀白水语调淡淡,在唇边扯出一抹假笑,“对了,长林编制将除,小侯爷应该也不会再回甘州了。这一次多亏有你相助,老夫绝不会忘记。这京城有许多清贵的差使,小侯爷如果选中了哪个,尽管告诉老夫就是。”
丢下这番话后,荀白水似乎觉得已经尽了礼数,又拱了拱手便匆匆离去,完全没有看见或者也根本不太在意萧元启那难看的面色。
沉着脸回到府中的萧元启既恼怒又沮丧,扯下肩上麻衣丢给何成后便将他遣退,一个人闷闷地走向书房,刚转过隔屏,脚步突然一停。
只见茶台之侧,墨淄侯姿态轻松地半靠在一张圈椅上,手里拈着一只小小的越瓷瓯,正在啜品热茶,竟不知他已经在那里坐了多久。
“我不是早就请表舅离开了吗?”
墨淄侯低头看着杯中茶色,微笑道:“如果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不与我合作,那又何必在意我多留些日子,领略一下这金陵风华?”
“这里毕竟是大梁帝都,你暗中潜入实属冒险,逗留这么久,就不怕被人发现?”
“我当然不敢说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但被人发现……”墨淄侯傲然笑了两声,“在我所害怕的事情中间,应该会排在非常非常的后面。”
萧元启定了定神,在他对面撩衣坐下,神情严肃地道:“表舅固然是无人可及的绝顶高手,但是谋国谋城,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东海的实力毕竟有限,即便有我帮忙,想要觊觎大梁十州之地,终究也只是你的妄想而已。”
“何必这般妄自菲薄呢?”墨淄侯又从袖中将那页写有十州州名的纸笺拈了出来,平放到他的眼前,“你现在朝中多少也算有些分量,我东海又已筹备许久,只要有你暗中相助,一鼓作气把这十个州府拿下来,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拿下又能怎样?这么大一片地方,即便你出其不意抢到手,也不可能吞得下去!”
墨淄侯眉间一展,放下茶瓯拊掌笑道:“等来等去,总算等到你发现最关键的地方了。我确实吞不下那么大的胜果。所以这十个州府中,只有三个是我真正想要的,其余七个,全都是留给你的大礼。”
萧元启不由全身一震,紧盯着对方看了许久,既像是完全没有听懂,又像是因为太懂而被吓住,好半天后才回了点神,提起茶壶试图给自己倒一杯水,却因为手指的颤抖水流四溅,最后不得不重重将茶壶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