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行踪的变化没有影响萧平旌潜入敌境的决定,但计划中的许多细节却不得不因此调整。一行二十余人花了两天时间翻越莫山之后,已不是原定的那支向蓟都贩运丝绸的商团,转而带着三大马车的稻酿酒桶,化身为楼漠国的酒贩,一路沿着官道直奔磐城而去。
大渝的朝制官制与大梁相差无几,衣冠稍有不同,多为窄袖短襟,区别最大的是房屋样式,几乎见不到一处挑檐和斜脊,多以砖石起墙,平木架顶,每层的楼高也稍稍矮一些。磐城当然不比蓟都繁华,但南部军衙和皇属军帅府皆设于此,出城不过十几里之外便是主营的驻扎之地,故而城池规模比京城也小不了多少,安置着许多世袭的军户。高级军官们甚至还仿着京制建成了深宅大院,城内不仅商铺、酒馆、客栈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座佛寺和一所白神院。
在莫山北接应萧平旌的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名叫席铠,他五年前便潜入蓟都为谍探,开了一家专供上品茶酒的大商行,算是已站稳了脚跟,略有人脉。这次奉命南下,给“商团”带来的路引行照都是真的,一行人进入磐城时未生丝毫波澜,顺利入住了城内最大的一家马店。
稍歇一晚之后,萧平旌早早起身,简单吃过早膳,便带着鲁昭和席铠出了店门,打算先大略感受一下城内的气氛。
与其他边境城池一样,客栈马店等地方因为有大量外地人员停留,并没有散落分布在城内,而是集中于东城一坊,方便官府管理巡检。离开这片区域向西,过了数个街坊之后,道路变得更加开阔,两边的房舍如同统一修建的一般,排列整齐,高低一致,看上去年代已久,墙面石踏都有被风化侵蚀的痕迹。而与整个街区的陈旧相比,高高耸立于主道中央那座朱门青瓦的府院格外引人注目,有数列兵士执戟戒防于外,熙攘的往来人流隔着十来丈远就开始转向避让。
席铠低声道:“二少爷,那就是皇属军的帅府。我已经打听清楚,康王早就去了主营,并不在府中。”
萧平旌颔首未语,迈着闲适的步子走到帅府主道侧旁的一棵古树下,正打算停步张望,大街另一边突有连声开道锣响,两排精兵踏步奔来,以枪杆将街面人群驱开隔离,一列仪仗赫赫的车驾紧接着出现,亲卫环绕,直向帅府而来。
鲁昭讶异地问道:“看这架势,难道康王回来了?”
席铠怔了怔,疑惑地摇头,“应、应该不可能啊……”
两人说话间,顶杆饰有黑羽的驷马车驾已在帅府的大门前停下,亲兵放下踏凳,高打车帘,一名四十多岁、气度儒雅的男子扶着随从的手下了车,从容走进大门。
萧平旌的心头一阵狂跳,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手指不自觉地握住了隐在外袍下的短剑剑柄。
“覃凌硕长的这个样子?”鲁昭好奇地又伸了伸脖子。
“不,”席铠神色凝重,语调有些干涩,“那不是康王……他是皇属军的前任主帅,阮英……”
阮英。与长林军在北境对阵十年,最为危险的敌人。那一道剜心刻骨、抽去了长林王府顶梁支柱的朔月弯刀,便是出自于他的手中。
鲁昭和席铠都能想象到萧平旌此刻的心情,甚是担忧,一左一右同时拉了拉他的衣襟,低低地叫了一声:“二少爷……”
萧平旌用力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他心里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也清楚当前情势容不得随性胡来,唯有咬牙忍住胸中翻腾的血气与怒意,逼迫自己转身。
由于阮英意料之外的出现,再加上城中该看的地方差不多都扫过了一眼,已经无须在外多加停留,三人便退回了小巷中,沿着来时之路返回。
此刻已近正午,来往人流渐稠,十之五六的青壮都穿着兵士军服,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校尉级的军官。萧平旌知道行进太急会招人耳目,刻意把脚速放得跟路人一样,时不时向左右看上几眼,如同在闲逛一般。
走过十字街口,他的视线在即将转向的时候掠过了垂直相交的一条小巷,巷口飘闪而过的人影蓦然间闪入眼帘,令他脚下一顿,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可是定睛再看过去时,巷口却已是空空荡荡,仿佛方才掠过眼前的那一抹飘飞的裙角,只是恍惚之间出现的幻觉。
“二少爷,怎么了?”
萧平旌没有回答,在原地沉默地站了许久,反复回想,也无法确认自己刚才看到的身影究竟是不是林奚。身为一名医者,扶风堂在大渝京城也有一间分号,林奚若是在蓟都,即便两国开战也应该有办法避开危险,但如果她竟然是在这边境之地的磐城,那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