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章此时也是又惊又怒,但他一向比荀飞盏更稳得住,当着拓跋宇这位异国来客的面,并不想回应这句问话,只吩咐左右到崖底收拾尸首,自己沉着脸返回到密林边。
萧平旌身上的伤口已大略包扎妥当,由一群长林亲兵环绕护卫着,正半靠在林边草坡上。看见兄长走过来时的表情,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会吧,又让他逃了?”
只落后半步的荀飞盏闷闷地道:“没逃,死了。”
“死了?段桐舟死了?!”一个惊讶的声音自平旌肩后传来,萧平章视线微转,这才注意到萧元启居然一直都跟在队伍中间。
这位莱阳小侯爷专程赶到长林府报信,到底帮了多大忙虽不好说,但一番好意却是毋庸置疑。萧平章想到这一点,问话的语调还算温和,“你是因为在城外才看见段桐舟的,倒还没来得及问你,原本出城是要做什么?”
萧元启脸色微白,低下头,“前几日雨水连绵,我听说……野外好些地方有泥流滑落……所以出城看一看……”
莱阳太夫人的坟头在什么地方,长林世子当然没有兴趣知道,不过萧元启这句模模糊糊的解释,他还是能听明白。
萧平旌见兄长眉间微皱,忙插言求情道:“陛下允他在府守孝三月,并不是说这三个月就不能出门……到城外散散心,也没有什么大错。”
萧平章素来不是刻薄的性子,再加上萧元启明知偷偷出城可能被罚也要赶来报信,反而显得心有善意勇气可嘉,一时倒也不忍苛责他,脸色舒缓了许多。
“你父母所行之事,若说对你没有影响,那一定都是假的。但过去种种,终究已经过去,你的将来如何,还是要看你自己内心深处,到底想要怎么走。”萧平章的视线虽然落在萧元启的脸上,但眼底深处却浮着一抹悠远之色,“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是最有资格跟你说这些话的人,希望你能体会。”
不管是论长幼还是论爵位,萧平章皆高居上位。从小到大,萧元启在面对他时都感觉有些紧张,完全不似与平旌相处那般自在。眼下这番话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诫言,他更不敢露出一丝轻忽之意,低头安静地听了,郑重行礼,“元启明白。多谢平章大哥指点。”
这时为伤者调来的马车已停至最近的路口,段桐舟的尸首也拖了上来。尽管萧平旌不停地声称自己都是皮肉之伤,萧平章到底还是不太放心,请荀飞盏陪同北燕使团进城安顿,自己带着二弟先回了府中。
早上萧元启想要出城察看母亲坟茔时,他的贴身侍从阿泰极不赞同,拼命拦阻了许久,最后还是没能拦住,反被喝令留在府里不许跟随。
被收入莱阳府这十几年,阿泰一直贴身伺候萧元启,几乎算是看着他长大。若说府中大变之后有谁的忠心丝毫未减,细细算来竟然也只有他这么一个人。
由于中途平添这许多枝节,萧元启一早出门至晚方归,阿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在府门外把脖子都快望断了,才总算看见小主人的身影纵马而来。
萧元启在门前下马,一见阿泰奔过来的样子,便知他必是整日焦虑,心中不禁也有些酸软,故意板着脸道:“早就跟你说过,如今莱阳府在京城里,谁也不愿意多看一眼,我出城一趟不会有人理会,你偏要担心。看,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阿泰好容易松一口气,心中正欢喜着,哪里会反驳他,急忙叫人接了坐骑,陪他回到主院书屋,又是忙着给茶炉添炭,又是催厨下快送点心过来。
萧元启宽下外衣,任由他忙乱地伺候了一阵,方才借口要休息,命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茶炉换了新炭,火势正旺,炉上铁壶壶口不多时便吐出白气,发出尖啸之声。萧元启盯着被蒸汽冲得咯咯作响的壶盖,突然一扬头,不知对谁说道:“虽是春日,风露仍在,上师还是请里面坐吧。”
伴随着他的语音,濮阳缨的身影出现在内间垂帏边,笑道:“看来小侯爷早已猜到在下会前来拜访了。”
萧元启将铁壶提下,一面温杯,一面淡淡道:“上师今日的安排,不就是想测试我会如何反应,如何行动吗?不知道现在这个结果,你可还满意?”
“小侯爷反应迅速,应对得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濮阳缨不待他相邀,自己走到茶台对面坐了下来,“可我之所以这样安排的用意,不知小侯爷体会到没有?”
萧元启握着铁壶的手微顿了一下,水流溅上台面。
最初听到亡母土坟被雨水冲移的消息时,他并没有想得太多,在城北野外望见韩彦行走在山道上时,他也还以为只是遇巧,直到在密林间看到了段桐舟,听到他与韩彦毫不避讳地说话时,这位小侯爷才算明白一切不过是安排给他看的。
“上师引我过去,只是为了萧平章,对吗?”
濮阳缨微笑颔首,“令堂曾向世子妃下手,这可是一个难解的心结。萧平章这个人对长林王乃至对陛下的影响力都实在太大,无论以后我能给你安排什么样的机会,这首要的第一步,就是得让他不再厌恶你,至少愿意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