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王府碎了第二只杯子,这次不是捏的,是摔的。
何雷绷得紧紧的跪在门边,听景熙道:“这次你亲自带人去,明日城门开了就出发。不必往绮州追了,就在信州守着!”忙应声喏了退出门去。
人已经派出去两天,居然都死在了路上?景昭,你这些手下好大的能耐。
礼部侍郎府上,周侍郎的儿子周未晞正在书房里会客,会些不能在厅里见的客。
周未晞负手站在桌旁,叹声道:“今日靖王府的私帐簿册也送到了大理寺,刑部那边只怕一拿到了证物就扔炭盆里了。我已找人对过了,没有问题。户部来的那本绮州府下辖五县的账册倒是有问题,添改了不少,那个小检校倒是较真的很,清吏司主事验完送上来的,他居然真给看了一遍还看出漏子来了。刑部那边还有什么么?”
陆含章道:“巴单郗的死尸有问题,我已寻空叫几个仵作验了,又写了死状和疑处。昨晚刑部几个在泰王府饮宴,泰王隐约说了三司会审也不怕,大理寺也有安排之类的话。”
周未晞笑了笑,“还有此事?君瑜,明日我圈几个人,你叫户部查一查这几个人的账罢。出了结果给我说声,再抄了送去这几人府上,看他们还有没有胆量去吃泰王府的山珍海味。”
白琚点头道:“绮州账目一出,已现出户部的几个贪嘴吃宴席的饕餮之徒了。现下,只待绮州那边的账目实数报过来,只消与户部里报的、靖王府的一对照,巴单郗说的便不攻自破。”
泰王要玩的是卸磨杀驴,巴单郗虽已是只死驴,也要从他这里切下去。
只是绮州山水迢递,远在西南,下面几个县民风各异语言不通,要查账谈何容易。泰王又怎能容你回来揭他的谎?
周未晞苦笑了一声:“只怕泰王想得便是早早了结了此事。即使日后查明了是巴单郗构陷,靖王也只能去跟十殿阎王叫冤了。”
陆含章接道:“皇上的批示是先查兵器一事,毕竟事关京畿安全。所以泰王这两日加紧了要把私铸兵器这罪落实,别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画了押就可以接着查账目。只要绮州那边的真账不到,靖王就脱不了贪墨税银的罪名。私铸兵器、贪墨税银,两样加起来,接下来泰王便要大义灭亲了。”
周未晞垂目道:“靖王情况如何?”陆含章道:“靖王如何不知这关窍,所以一直拖着,让这事结不了。今日是张亭柳那妖人审的,已经用了笞背,还是用毛板。看来泰王也急得很,急着屈打成招。”
周未晞皱起了眉。大理寺与刑部的手段颇有相通之处,刑吏手里一样的板子,能因人因事打出云泥的差别。
譬如,“合格”的刑吏可以几十板子下去打不烂一块豆腐的皮,也能一板子敲碎包了层纸的砖头,纸却分毫无损。所谓“毛板”便是不打磨的笞刑竹板,上面全是木茬倒刺,叫人外伤内伤一锅炖。
白琚终于明白了潘濯为何要赶得这么急。
第三日下午的时候,绮州哈刺县知县惶惶然跪着,冷汗淋漓地迎接一位京官。
一位持着太祖皇帝的御赐铁券,带着京畿卫,拿着尚书省官印的从三品户部右侍郎。
潘濯的意见是,既然是去糊弄人的,气势自然要足一些,别管他是不是和查账这事沾边,只要能吓住人的家什,统统搬上来摆着罢。
于是几人直接进了哈刺县县衙,一进门常予溪三个就举了凤阙卫的腰牌,效果在离了“凤阙”洛京八杆子远的偏僻县城丝毫不打折,反而有升值的趋势。
接着是潘大才子舌灿莲花地跟进。唇枪舌戟晓以利害,威逼利诱动以情理,知县大人很快捧了全县各项钱谷税赋的账簿,叫师爷速去核算汇总。
潘濯特地冷着脸加了一句:“本官要的是真账,算的是实数,不然——巴知州的例子摆在前面。”
知县抬袖擦了擦额头,颤声道:“巴……巴大人,他如何了?”
户部侍郎大人惨白着脸色,阴森森一笑:“报了假账,已被处以极刑。——所以本官才来了。”唔,天地良心,这句话字字都是十足的真。
知县软在了地上。
当日下午,在哈刺县知县的“戴罪立功”的引荐劝说之下,四人遍访绮州五县,月上中天而返。各县的汇总账目正在加紧核算,明日便可送达哈刺县衙。
绮州的夜晚,和中原的到底有些不同。这里多是高山深谷,潮热多雨,县衙的墙里种了许多藤藤蔓蔓的花草,秋季里仍开着许多颜色艳丽花瓣硕大的花朵。与京里繁复华美的牡丹相较,多了几分可爱的直白坦诚。
翠绿的藤叶,盛开的花朵,不时爬过的颜色瑰丽形貌怪异的虫儿,头上挂着个一个缺了一小牙的黄澄澄的月盘。
潘濯站在院子里瞅着,想着这是景昭的封邑,也不知他来过没有,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来。不由得就掏出怀里的河清佩来,月光映着微抖的手心上的玉石,上面的波澜浪花仿佛真的在荡漾涌动。
常予溪走过来,轻声道:“大人……您不去躺着歇息一下么?”潘濯捏紧了玉收回衣襟里,微笑道:“小常,你以为我现在躺下,还能再爬得起来么。”撑着的这一股气力,现在是万万散不得,我还要回到洛京去。
常予溪张了张嘴,又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