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拓跋焘提出让木兰继续扮演他的妻子时,她没有拒绝。只是在他尽职地扮演“丈夫”角色,扶着她腰际抱她下马时,身躯不由得一僵。
这时远处来了一队袁纥卫兵,神气十足地招摇过市,将不少行人挤进街边墙垣的缝隙里躲闪。
他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眼光掠过卫兵和他们的战马,落在远方尘沙纠缠的混浊里。那一刻,他使她迷惑,对他西巡的真正用意,完全没有头绪。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高坐于殿堂、优雅尊贵的拓跋焘,而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瘦削、桀骜,身上盈满唁唁逼人、伺机待发的强大力量。思忖间他突然低下头望着她,虽隔着头巾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却明明白白看到那灰泓中的微微笑意,仿佛完全了解她的心思。
她便禁不住心头一动,在那只大手的引导下,慢慢将身体倚向他高大的身躯,就像……一个真正的妻子那样温顺服帖。
她难得的没有抗拒,竟令他眸色骤深。情难自己处,单手轻拥着她,竟不能移动半步。心中模模糊糊地,只盼这一瞬永远也别结束才好。
偏有人没个眉眼儿高低,讪笑着上来,“远方的客人……可是要住店?”
是客栈的小二,本想殷勤地招呼贵客,孰不知已在无形中冒犯。
那些乔装后的侍卫看小二走得过近,便待上前阻止,看主人一记眼色,才停住脚步。
还是宗爰明白他的心思,呵呵一笑,自过去与小二搭讪,不多时的功夫,便敲定了后厢偏僻安静的客房,外带打听出城中风貌一二。又指挥众人安置行李,跟着叫小二带路再往厨房去,“我们爷爱干净,灶台腌臜了可不行……”唠唠叨叨唐僧状,十足管事的模样。
她便在他臂弯里一起往客房去,同一间客房。
他的眼神无辜中透着点严肃,状作不经意地俯下头来,唇堪堪擦过她发际,低声道,“无论是掩人耳目,还是贴身保护,都说得过去吧?”那姿态正如对待一个受宠的妻子,或者受到娇纵的女奴。
她目光与他的相交,碍着四周那样多的视线,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
屋子布置得甚是华丽,地上铺着厚厚的彩毡,雕花的胡床与长凳,连窗户外都镶着精巧的铁棂。晚饭直接送到房间里,有手抓羊肉、抓饭、馕、块糖、酸奶酪、葡萄干、枣、糕点、油炸馓子以及各色瓜果等,那手抓肉乃是将大块肥嫩羊肉用白水煮熟后端上桌,用刀割下蘸作料吃,酱汁的味道很独特,略带些辛辣,十分开胃。
她待众人退去,便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在此地究竟做了何布置?”
他不慌不忙,仿佛她唐突的问话原就在意料中,只将一只银盆递过来,里面盛满清香的兑了柠檬汁的水,“听他们说,常以此水净手,皮肤会愈加白皙娇嫩……”顿了顿,望入她丝毫不打算妥协的黑亮双眸,叹口气,“木兰,我的计划中,怎么能没有你?”
她神色不变,心中却禁不住打个突。本是在谈正事,他的语气……原不该这样温柔缱绻,仿佛真正是深情的丈夫对妻子说,“我的人生中,怎能少了你?”
他仔细打量着她,后微微一笑,将盛在绿葡萄叶里蘑菇大麦烤羊羔肉沫递给她,“好戏即将上演。不吃饱喝足,怎么行?”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接过来大啖起来,再无多话。
他却愉悦地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直传到了屋外,让贴壁而立的宗爰疑惑又震惊,却实在不敢进来打扰。
眼见她吃得香甜,他便也不遑多让地大嚼了起来。
这一餐,两人俱都尽兴。
内城,汗宫。
墙上的火把将长廊照得通明,连白色的影壁都笼上层黄晕发红的温暖色彩。草原上的风呼啸着穿堂而过,为厅前厚重的帷幔所阻挡,恼怒地打了几个盘旋,便再度呼啸而去,只余一脉田野的芬芳。
带着面纱的侍女们来回穿梭,为大厅中的宴会送去一道道美食和成坛的美酒。
袁纥部的首领裴罗可汗闲闲地躺在绫罗绸缎的垫子中,对面前矮几上摆满的食物,一点胃口也提不起来。
这本是他袁纥王族的家宴,为了给刚自柔然出使回来的王妹阿依娜洗尘。可阿依娜带回来的消息,却令他颜面大失,未免怏怏不乐。
当初他将阿依娜派往柔然王庭,原有以王妹的色相取悦吴提,进而让其求娶封妃的如意算盘。这目的已初步达成,别看那吴提早有了几房妻妾,身边亦不乏美女如云,偏偏阿依娜的天真娇憨极对他的胃口,倍受其怜爱。只柔然受北魏重创后,所辖各族情况复杂,使吴提不得不按捺再按捺。若不是碍着家国、族群利益在里头,不愿让袁纥得意太过,怕他早就直接扣下了阿依娜封妃,而不是这样先打发她回来再派使与裴罗商议婚约及附议。
而裴罗,却委实不如吴提的冷静自持。见吴提对王妹色授神与后,便开始坐不住,竟大胆向柔然的小公主求婚。这个冒失举动的背后,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近年来随着袁纥势力在西北的不断增强,他事实上是向柔然寻求一种平等地位,“你娶我的妹子,我也娶你的妹子,咱两家结了亲,从今往后便是牢不可破的战略同盟了!”偏偏裴罗求婚的这位小公主是吴提的幼妹,前可汗大檀的宠妃所生。柔然同匈奴一般有“妻后母”的风俗,那阏氏如今也是吴提的妃嫔。她又怎舍得女儿外嫁,自早晚哭闹不停。而吴提也是心中恚怒,“你袁纥不过是我的奴仆,竟敢提出这种非分要求?”更加坚定地将阿依娜遣回朝,从长计议婚事。
裴罗心中郁闷,抱着酒坛急灌,开席不多时的功夫,已有七八分酒意。难得不灌酒的间隙里,只管喋喋不休诅咒漫骂着“天杀的”柔然主子,声调很高,带着酒后的肆无忌惮和一股子狂野劲儿。又指着妹妹,“你,阿依娜,难道不是我们大草原上最美丽温柔的小白鸽吗?”呃得一声打个酒嗝,喷出满口酒气,“为什么抓不住草原之鹰的心扉?还……还让你回来,等待议婚,哼!”从鼻孔里重重地出了口气,摇摇晃晃的身躯仿佛有秤砣在后坠着般沉沉靠回身后的垫子,眼光穿过载歌载舞的女奴,富丽堂皇的宫室,似乎遥望到柔然王庭,恨恨道,“难道我裴罗的妹子,天仙一般的阿依娜,一定就要嫁给你,可恶的吴提汗?”
裴罗的两个宠妃见状,忙凑上前安抚发怒的可汗。一个媚笑着攀住裴罗左半边肩膀,将剥好的葡萄、切成小块的蜜瓜送到他嘴边,一个“雄踞” 其右半边“江山”,温软的小手在那虬结的肌肉上揉揉捏捏,外附带香吻无数。
阿依娜却只粉面低垂,倔强地不作声,心思早飘至十万八千里外,那片漠北广袤的草原上。也就月余前,她在摔跤大赛上第一次见到“他”,从此……可就再也忘不掉啦。她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打哪儿来,甚至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