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他从小就看惯的清雅面容一点儿表情都没有,逆着光的黑眼睛犹如什么深潭,不可见底。
他忽然直起身子,走回书案前,提笔援墨,继续批阅奏章。写了一会儿,他一抬眼,发现何善还跪在地上,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何善,你还跪着干什么?过来帮朕研墨,那些小内监总是研得没有你好。〃
他说话的时候,恢复了一贯的神情,慵懒温和,一双桃花眼极是多情。
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敲了敲额角,道,〃瞧朕这脑子……何善,先跑一趟长宁殿吧,跟太后说,朕不能离了笑儿,一刻都离不开。〃
去晋见太后之前,一路上海棠复习了一遍还珠格格里的嬷嬷那等恶形恶状。
想也知道太后召见肯定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了,不知道关于她的谗言在太后面前说了多少转了,才让老太太把她拎过去。
把自己可能会遭遇的刑罚在脑子里数了一遍,水晶烙到一丈青,海棠完成了从宅女到悲剧英雄这样的心理重塑过程,踏入了长宁殿。
长宁殿里等着她的,除了太后之外,还有贵太妃杨氏。
说到杨氏,就是这宫廷里的一个异数了。
萧羌是先帝太子时代所生,生他的时候,太后已年近四十。先帝和太后感情甚笃,当时的东宫连个侍妾都没有,太后又精力不济,几乎照顾不过来。结果萧羌三岁那年,当时的皇帝新纳的昭仪杨氏有娠,生下平王箫逐,萧羌就被送进宫去和箫逐一起抚养了。
杨氏一门和太后一门乃是世交,杨氏又几乎是太后看顾大的,抚养萧羌顺理成章。
结果箫逐还没有满月,皇帝就重病,先帝以太子之位监国,太后帮助和公公同样多病的丈夫理政,两个小孩子就交由杨氏抚养。
到了萧羌这一朝,按例晋杨氏为贵太妃,宫里都称呼太后为大娘娘,杨氏为小娘娘,杨氏尊贵体面甚至犹在太后之上。
已经做好了今天老娘大不了死在这里的准备,海棠本以为太后会问些尖刻刁难的话,哪成想却全是拉家常似的问话,然后,当她制作的一条伪豹纹高叉内裤从太后身边的宫女手上递过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海棠好想去撞墙……
好·丢·人。
太后倒是夸她心思灵便,她抓头嘿嘿傻笑。
今日最高原则,太后不问,坚决不说话。
她顶多一小白领,对方是谁?后宫政局里滚了几十年的老妖怪!对付这种人精惟一的办法就是连傻都不装,该是啥是啥。
如果一上来就疾言厉色其实还好,这样温情脉脉,说白了,无事殷勤非奸即盗。
于是海棠同学就更加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眼看就到了中午,太后心情颇好的赐宴,杨太妃辞了出去,海棠哪里敢坐着吃饭,就站在太后身边侍奉。
看她为自己舀汤盛饭,那个已年过花甲却依然端庄雍容的老妇人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海棠心里一跳,一碗燕窝鸭子汤好玄没洒出来,她抿着嘴唇不敢说话。太后悠悠的开口,〃你必然以为今天这是趟鸿门宴是不是?〃
海棠下意识的刚要开口,太后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接口,〃后宫这个地方,待过的人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叫你来,是我那儿子难得对人好,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我儿子对她好。〃
说到这里,太后向海棠看去的,那一瞬,太后眼神深处一道完全没有感情的冷光一闪而过,让她不寒而栗:果然是什么样的妈什么样的儿= =,这凶眼都一样的。
〃还好……你不是会害我儿子的人。〃
听到这话,海棠感动的只差跪下来抱着太后的腿呼唤您老圣明了。
苍天有眼,到目前为止,真的只有您儿子玩我,没有我玩您儿子的份啊!
太后叹了口气,眼神深处凝了一层为人母者的淡淡忧伤,〃孩子,这后宫里的女人,不是为权就是为宠,她自己不想要,她父母亲人兄弟子女都逼得她不得不要。我虽然老眼昏花,还是看得出来点儿东西,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想要这些东西。孩子,不想要的时候,好好待他吧……〃
这话您该对您儿子说去……海棠心里哀号着,太后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映照在正午阳光中的容颜,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保养得如何得体也无法掩盖下去的老态。
这就是母亲吧?即便再如何位高权重,也依旧是想着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