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赵红雨的当天下午,赵红雨的父亲,西京大学历史系教授万正纲终于走进了西京公安局刑侦总队,走进了专门布置好的一间测谎室里,坐在了一组测谎仪前。他身上的全部金属物质,包括手机和手表,全部取下,手上和头上都接了电线,他的脸上肌肉紧绷,他的表情看不出究竟是庄重和坚定,还是紧张与不安……
封闭无窗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暗暗的台灯,台灯置于靠墙的角落,几个头戴耳机的测谎专家背着光,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排复杂的仪器前。提问的节奏特意保持了平稳缓慢,没有任何抑扬顿挫,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提问的声音有如空谷回声,将氛围一下子带到了多日之前的唐古山中,带到山中的那幢孤立的木屋前。
“案发的那天早上,天气很冷吗?”
第一句提问,看似平淡,万教授想了一下,回答:“冷。”
测谎专家问第二句:“山上有雾吗?”
万教授答:“还好吧,山里早上都有雾。”
测谎专家第三问:“山里当时很静吗?”
万教授的气息似乎保持了淡定,答:“是的,很静。”
万教授或许没有预料,测谎专家会在第四问急转直下:“凶杀案发生的时候,屋子里一共有四个人吗?”
万教授的身体在椅子里动了一下,声调镇定得有些做作:“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不在屋里。”
测谎专家的声调毫无变化,但对万教授来说,第五个问题犹如爆炸一般:“向你女儿开枪的,是杨锏吗?”
万教授咽了口唾沫,坚持了他的回答:“我不知道,我不在屋里。”
专家继续问:“你听到你女儿的叫喊了吗?”
屋里光线昏暗,万教授的表情沉在黑影之中:“我不知道,我没在屋里。”
与测谎室相邻的另一个房间,灯光同样很暗。刑警们站在单向的玻璃隔窗前,他们可以看到和听到测谎室里的一切,而测谎室的人却不能看到他们。刑警们虽然看不到仪器的显示屏上电波的曲线震荡,却能隐约听到打印机嗒嗒作响,打印出万教授的脉搏、心率和血流血压的跌宕起伏。
邵宽城是第一次旁观仪器测谎,那场面令他身心震撼。可以想见,如果万教授真的目睹了他女儿的死亡过程,那一幕将是多么不堪回首。而测谎的提问偏偏要将他带回那个山间的木屋,那个血腥的清晨,那个父女永别的现场……如果万教授真把女儿视为骨血,如果他的心真是肉长的,那么他的这颗心,可以承受这样残酷的回顾吗?他的这颗心,会疼吗?会碎吗?
邵宽城不知该怎样想象万教授的那颗心。
测谎继续:“你的女儿倒下之后并没有死,她当时说了什么吗?”
万教授的声音开始发抖,发虚,控制不住地口吃:“……我不知道,我不在,我不在……”
仪器的信号剧烈波动,测谎官的语调依旧平稳:“你女儿倒下来的时候,她的身边,是有一只猎枪吗?”
万教授愈发凌乱:“是,啊,我不清楚,我没在屋里。”
测谎官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停顿了一下,再问:“你的女儿,一共中了两枪,胸口一枪,头部一枪。其中猎枪打中的,是致命枪。这两枪,是两个不同的人打的吗?”
万教授的额头上,汗水密布,他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
测谎官忽然转题:“那个旅行箱里装的钱,是在凶杀案发生之前的几天里,分三次取出来的吗?”
万教授机械地:“我不知道……”
测谎官目视万教授,提问停了下来。与测谎室一壁之隔的刑警们,透过单向可视的玻璃看着已近崩溃的万教授,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同样的严峻。
测谎官的最后一问,声音突然抬高,语速突然加快:“一个月前,当你找到了你的亲生女儿,那个时候,你有过幸福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