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公主有点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那天真羞涩而毫不造作的言行在规矩端严的皇家宫苑中可不多见,而那发自肺腑的赞美配着稚嫩如乳燕的话音,听起来比精心雕琢的对偶诗篇更真诚热情……她不禁瞅着端华笑了:“真是怪可爱的——怨不得端华这么热心帮忙呢~”
她伸手接过了小宫女献上的礼物,打开了卷轴一样包裹在外面的白色挑花绫,一抹清碧如波的颜色忽然顺着皓腕流淌而下,轻盈得像一片月光飞降在掌中。这是一条青绿色的罗裙,裙腰处是清新而素净的艾绿色,越往下颜色越深,到宽大的裙裾处已经过渡成了郁郁的竹青色。整幅料都是渐变的冷色调,虽然优美沉稳,但果然还是太素淡了些。
——然而特别的绣工带来了特别的生机:裙裾处用同样素色的银线绣出堆叠翻滚的丛云,而间或有小小的峰峦从云海中露出山尖,如同九重天外的飘渺仙界。云朵的图案越往上越疏淡,将至裙腰的位置,用贴银法和捻银法交错勾勒出一只仙鹤的纹样,它潇洒地展开双翅,正向着淡色的天空乘风飞舞,整条展开的裙子就像一幅清逸秀丽而蕴含动感的图画。
琅琊和端华都凑过来细看这绝美的绣作,万安公主轻轻抚过如同银星闪烁的绣线,看向那小女孩的目光不觉更含着疼惜之意。“难为你这孩子怎么一针针绣出来的……可随驾有这么多宫眷女官,为什么单单送给我呢?”
“都,都说是因为是公主长得美啊,我一见就心里又是喜欢又是羡慕……”小宫女近距离仰望着万安娇媚的面孔,说着说着自己也红了脸,咬着唇无声地笑了,腮上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三位环绕的贵人都笑了出来,端华还拍了拍小宫女的头。“了不得,这丫头小小年纪就嘴这么甜,又会送贴心的礼物,要是个男孩儿,还不知要迷倒多少佳人呢!”
“别把人都想得和你一样啦!”公主一挥扇子打开了端华的手。“这条裙子我收下了,只是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对,对啊……我又错了规矩了……”小宫女的声音已经不带太多紧张,她抬起线条清丽的大眼睛左右看看,像是有点羞于在青年公子面前道出闺名,但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
“我的名字叫……”
“绿桃?!你,你怎么……“
亭外忽然响起了成年女子的失声惊呼,几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宫装妇人正站在阶下,身旁还带了两个与亭中女孩同样打扮的少女。
查觉到了自己的失仪,那妇人忙带着从人跪倒行礼,半抬起身时神态恭谨却也不至卑微。她穿的是正六品的女官服色,看去约有四十许年纪,肤色洁白,眉尖若蹙,虽说不上动人美貌,却自有一种如同无波深潭的幽静风姿。
“我是九成宫绣坊的司事女史何宝云,惊扰了两位殿下和皇甫中郎,惶恐谢罪——这个小婢是我坊中的绣女绿桃,入宫不久,年幼无知,不知贵人在此歇息,恐怕多有冲撞冒犯,望乞贵人恕罪。”
她说着一丝不苟的官样辞令,向亭中仰望的眼神中却含着真挚的焦虑神色——但在看到万安公主手中绿罗裙时忽然闪过一丝异色的波光。
万安公主并不以为意:“都起来吧。小姑娘叫绿桃是吗?她是来献给我一条绣裙的,说不上冒犯——带出这么手巧的绣女,何女史也是教导有方呢。”
何宝云愣了一下。“可是,不通过绣院和绫锦坊的验看,绣女私自献衣是不合规矩的……”
一直没说话的李琅琊温声开了口:“何女史,她献上的裙子绣工精良,公主很是喜爱。看在她是小孩子,又是一片至诚的份上,并没有追究她的失礼之处。你也原谅她好吗?再说公主还想向你们绣院借用她几天,在行宫避暑期间,要她帮忙近身服侍。不知绣院意思如何?”
何宝云望着这位年轻王孙,一时没回出话,似乎李琅琊分外温和的态度和话语的内容都让她错愕。失神一瞬后她立刻反应过来,再度施了一礼,“既然是两位殿下的意思,我自然不会加责她。更不敢当‘借’字。只怕她笨拙无状,对公主服侍不周……万一,万一她犯了什么错,还望公主看在她年幼……”
“好啦好啦!”万安公主大笑着站起了身。“我们怎么在绕来绕去说着一样的话?现在到底是谁在给谁求情啊?总之我不会为难这孩子的,让她在我这儿玩几天再回绣院吧,保证毫发无伤——你也不许再罚她!”
何宝云走远了,万安公主让贴身侍儿先把一脸迷蒙的绿桃送回了自己的寝殿,这才挑起娥眉看向李琅琊。“怎么回事?忽然借着我编起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