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纳·尼尔森忍不住问:“上帝基因真能让本体完全载体化?”
“确实如此,庇护圣女就是成功的案例。”
“啊?什么?”
“不用在意这一点。庇护圣女之所以是庇护圣女,和她注射过‘上帝基因"没有太大的关系。”男子没有理会震惊的本纳·尼尔森,继续说道,“我们‘黑死病"研究‘上帝基因",是为了让全世界每一个人类都能摆脱肉身的桎梏,远离疾病、饥饿和愚昧,成为真正的人。但现在看来,这条路还是走不通。”
“为什么?不是庇护圣女就成功了吗?”
“‘上帝基因"本身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天选者服务器的资源远远不够让全世界的人都成为载体。除非我们的科技有能力对天选者服务器进行扩容,或者说是增加服务器的数量。”男子冷笑一声,“但以人类的本性,就连研究天选者服务器都能争执个几百年,甚至因为害怕失去服务器,这项研究将永远不会开始。”
本纳·尼尔森想起了这届峰会的议题,心中五味杂陈,他沉默了须臾,“所以您要替换掉所有反对研究天选者服务器的人?”
男子不置可否的说:“人类是蚂蚁。”
本纳·尼尔森迟疑了一下说:“我不懂您的意思。”
“蚂蚁和蚂蚁之间发生战争,是因为蚁后用信息素告诉兵蚁和工蚁们,为了食物和后代,我们要消灭对方。如果蚁后不那么自私,蚂蚁和蚂蚁完全能和平相处,这片草地容不下两群蚂蚁,它们还能一起扩张,去发现森林、岛屿、草原,在一小片草地之外还有更广阔的世界。”男子看向了撒仂玛国王的方向,“所以我们要替换掉那些蚁后。”
本纳·尼尔森也扭头,恰好看见了站立在“手术台”边蜡像一样的撒仂玛国王刚刚进行完虹膜移植手术,睁开了眼睛,他抬起了两只手,正用一种莫然的眼神,凝视着十根手指。
他扫了眼躺在式神上的撒仂玛国王,那具插着血液导管的身体变得无比苍白,而站在旁边的蜡像则脸色像是注入了染料般红润起来。他又看了看两个人的脸孔,一模一样,他想就算是撒仂玛国王的妻子和孩子,又或者他的父母,也不可能分辨出两个人有什么区别。
下一秒,他就想到了自己,他怀疑那位来自地狱的王,告诉他这么多秘密,说不定就是因为他也会被替换掉。他冷汗直冒,又抱着侥幸心理想如果对方想要替换掉他,似乎也没必要和他说这么多。他试图安慰自己,却发现自己从未曾如此紧张过。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将被另外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玩意所取代,死亡都没有被替换掉这种事情可怕和悲哀。他的身体被一种冰冷的感觉所笼罩,这冰冷的恐惧如带刺的绳索紧紧捆缚着他的身体。
他滚动喉咙,吞咽下一口灼热的口水,艰难的问道:“我也会被替换掉吗?”
死神般的男子微笑了一下,整张脸都在发亮,“生物电子人可拍不出好的纪录片。”
本纳·尼尔森高高悬着的心脏安稳的落回了胸腔,他低下头诚信敬意的说道:“我一定会拍出一部让您满意的纪录片,我保证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在看过这部纪录片后,诚挚的感谢您和黑死病,为人类所作出的伟大贡献。”停顿了一几秒,他庄严的说,“我不是因为恐惧死亡才这样说,而是因为您和黑死病的牺牲,称得上人类永恒的灯塔和丰碑!”
男子摇了摇头,“不,不,尼尔森,我并不希望我是主角。主角另有其人,那就是我的师傅。他叫做李济廷”
本纳·尼尔森愕然了一下,蹙着眉头说:“李济廷?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他曾经是黑格尔的学生,在耶那大学上过学,在耶那大学橡树园最粗壮的那株橡树树干上,他和他妻子,巴登大公的女儿海蒂,共同刻下过名字。他活了两百多年,好好去调查一下他,你会发现他才是真正值得大书特书的传奇。”
本纳·尼尔森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我懂你的意思。”
“我和你说这么多,是因为你还记得你的初心,你还看得清你来时的路。虽然你也有圆滑和世俗的地方,但你还保持着对自己职业的敬畏和对观众的感恩。”男子低声说,“换一句话说,你还没有脱离群众。”
“谢谢您的夸奖和信任,但我觉得作为新闻工作者,这些都是我应该做到的。”
“保持初心不是件容易的事,太多人距离出发时的自己太远,早就忘记了那个筚路蓝缕的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男子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你要感谢你的坚持,要不然你已经死了。”
本纳·尼尔森闭上眼睛,右手抚胸,“我会铭记您的教诲。”睁开眼睛,他又问,“那我还能去避难所继续拍摄吗?”
“可以。”
本纳·尼尔森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那这里的内容我需要删除掉吗?”
“不需要。但暂时不要发。”
本纳·尼尔森心中的大石落地,他忍不住又问:“那什么时候能发?”
“等我死后。”
本纳·尼尔森瞪大了眼睛,不安又惊讶的说:“等您死后?”
“不需要等太久,当这个世界的蚁后全都换成了生物电子人,我就必须得去死了。”男子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只要是人,就会在权力中迷失,屠龙的人,只有死去,才能避免成为又一只恶龙。”
本纳·尼尔森像是瞬间被狂风巨浪给吞没掉了,陷入了窒息般的静默,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莫名的觉得无比惆怅。
“快去吧!这里没什么好记录的了,去拍点你想要拍的。”
说完男子向前走。本纳·尼尔森看向那个人的背影,仿佛看见了一条通往山巅的路,两侧荆棘丛生,山野的下方浊浪滔天,遥远的天际群星闪耀,他一个人孤独的行走在崎岖的小径,朝着长满星光的深渊奔赴。
他的心脏在沸腾的血液中燃烧,澎湃的燥热让他的嘴唇干涩,眼眶湿润,他鼓足勇气大声问道:“如果说我还想要拍摄有关您的纪录片呢?”
“别拍。没必要去拍,就算是纪录片也洗清不了我的罪孽。”男子头也不回的说,“道德判我死刑,唯有哲学能证我无罪。而我,有罪,或者无罪,不需要任何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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