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越恼怒地把青瓷钵直摔下去,登时,水花四溅,碎成七八片的瓷片四散飞开。他似乎还不解气,一脚踢去,两块瓷片“当当”跳起来,奋不顾身地跳出门,在院子里还滚了很长一截。堂下的僮仆见主人勃然暴怒,吓得把头缩成了乌龟,没一个敢登堂去捡碎片。
蒯良默默地看着兄长的愤怒,一声也不发,也不知是被兄长的怒气震慑住了,还是要把自己藏在坚硬的壳里,没打算去经受外边的风霜雨雪。
蒯越的火气灭不下去,他用一双燃着火的眼睛瞪着蒯良:“你干的好事!我蒯家何时有过毁诺的无耻行径!”
蒯良被那一句“无耻”激得一弹:“兄长,我可是为祺儿好,怎的变成无耻行径,你这断语未免太狠了!”
蒯越像怒兽般走来走去:“你这叫为祺儿好吗?你让他背上无信背义的骂名!当日我与诸葛子默定下婚约,信物换手,允诺铮铮,而今一朝变卦,你让人家怎么看我,怎么看祺儿,怎么看我们蒯家!”
蒯良不在乎地拨弄着手上的玉戒:“此一时彼一时,当日你定下婚约,尚有诸葛玄在堂,诸葛玄后来死了,他们诸葛家还有什么?穷迫乡野,过去尚算是琅琊望族,如今便是泥腿子,他们家女儿配我家公子,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蒯越不悦地说:“你怎有这嫌贫爱富的势利心。纵算诸葛玄过世,可婚约还在,不能因一人之死而毁他日之诺,君子一诺千金,你在学舍里先生没教给你吗?”
蒯良嗤之以鼻:“兄长,不是我嫌贫爱富,是世道人心如此!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这天下谁不存着攀附心,高门更要寻高门,哪家望族子弟与单家联姻,名声也会受损,便是朝廷举才,也往那世族门阀里求,谁管你寒门死活!主公不也与蔡家联姻么?蔡家在荆州何等体面,是跺跺足便呼风唤雨的门第!我也不求能与蔡家那样的门第结亲,但诸葛家太过寒微,既不能为门楣增辉,亦不于前途有所裨益,我蒯家在荆州赚来今天的地位不容易,不能被一门亲事拖下水!兄长,你可是荆州牧座下重臣,你想让旁人看不起你,戳你的脊梁骨么?人心险恶,平日无事,那些小人尚且百般算计,想挑我们的刺儿,我们还把错送去他们跟前,这不是一诺千金,这是愚蠢。”
蒯越起初怒不可遏,可弟弟的一席话是扭转的开关,将他的恼恨渐渐关进了心里,蒯良所说并非不是事实,东汉以来对门阀的重视盛极一时,联姻、求学、举才一概在世族的灿灿门楣里寻觅,无数单家挤破了头想跨进世族的门槛,一朝跻身世族,便能飞黄腾达,蟾宫折桂。
他烦闷地长叹一声,抚了抚额头:“纵算你的话在理,可到底是我们悔婚在先,白白害了人家女儿的终身!”
蒯良听得出蒯越的语气松动,他心底一喜,面上倒作出通情达理的模样:“兄长,你放心,我也不是薄情之人,我这次遣人去诸葛家解除婚约,给他家送去了嫁妆,我还寻思好了,必得给他家女儿寻一门好亲。”
“可是……”蒯越良心过不去,“到底于心不忍。”
蒯良做出了木已成舟的表情:“兄长,如今毁婚已定,徒叹不忍又有何用,他们家尚且不曾反对,我们又何必自寻烦恼。”
蒯越心事重重地坐了下去,仰着头叹息:“不妥啊不妥……”
蒯良想快马加鞭再进几言,彻底击垮蒯越心底最后的防线,却听见门外苍头道:“两位主家,有客来访!”
蒯越摇摇头:“出去回话,主家身体抱恙,不方便见客。”
苍头没走:“主家,那人说他是主家的外亲。”
蒯越诧异:“来客是谁?”
“他说他叫诸葛亮。”
蒯越一惊,他还没回话,蒯良已跳了起来,他拗着腮帮子道:“兄长,他这是来兴师问罪,我们不见!”
蒯越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兴师问罪!”
蒯良急躁地说:“一目了然,早起我们才悔婚,他这当口登门拜访,不是问罪是什么?他这是要寻衅滋事!依着我的意思,先抓起来,投进大牢里。”
蒯越“啧”地斥了一声,转头去问苍头:“同行者几人?”
苍头道:“只有一人。”
蒯越看住蒯良:“有一人单枪匹马来寻衅滋事么?你也知道人家是问罪,亏心事既是做下了,还怕人家登门问个是非?”他向苍头挥手,“请他进来。”
蒯良紧张地嘱咐道:“兄长,你可不能被他威逼,我们既已悔婚,如今骑虎难下,你若被他诸葛家胁迫改口,我们蒯家的颜面往哪儿搁!”
蒯越思量着:“我有分寸,先问问来意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