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洛是靴匠的长子,与莎士比亚同年,获得过剑桥大学的奖学金,但长期缺课,所选的哲学专业反而没学好。他的日子一向饥一顿饱一顿的,并且酗酒成性。后世不少研究者认为,莎士比亚的某些剧作和诗篇,也许是由马洛代写的,为的是换得生活费。
这样一位马洛,人生的许多欲望从没怎么得到过满足,其人生价值取向偏于“我欲故我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歌德却是富家子弟,其父是法学博士,任过市参议员;母亲是法兰克福市长的女儿。
他本人当过魏玛宫廷的枢密顾问、内阁大臣。他不但热爱文学,也同样喜欢哲学,还潜心研究过解剖学、骨骼学和植物学,甚至发表过诗体论文《植物的演变》。
歌德通过他笔下的老浮士德之口叹道:
“人类越努力越迷惘。”
“我只是毫无任何意义地奔过这个世界。”
“我难道不是逃亡者?不是无家可归之人?”
“我犹如往下直泻的瀑布,受欲望驱使而坠深渊。”
显然,歌德并不认同“浮士德式”生存方式。
美国一系列吸血鬼题材的小说、电影,除了商业目的,也都会多多少少注入些“歌德式思考”。否则,那类电影便成了彻底的垃圾。
《夜访吸血鬼》肯定并不垃圾,因为“歌德式思考”几乎贯穿始终。在该片中,吸血场面也并不血腥,尽量优雅——我觉得,似乎是一种隐喻,即——哪怕以达尔文主义来看待,吸血鬼比之于人类,也是高踞生存链上端的。
“你愿意变成吸血鬼吗?”
我向某些青年讲了“高富帅”型吸血鬼的故事后,总是会向他们提出同样的问题。
我居住在平民社区,那条街上的小门面一处紧挨一处,最窄的才两米宽。那些青年有理发的、按摩的、卖果蔬的、开洗染店的。他们的生存压力很大,门面租金涨得很高。
他们起初的反应是暧昧地笑。
我坚持要一个回答。
十之七八的回答是:“那谁不想啊!”
答后,不好意思地又笑。
我再见到他们时又问:“做了那种梦没有?”
他们反问:“哪种梦啊?”
“变成了‘高富帅’类型的吸血鬼呀。”
“嘿,你不重提,早忘了!”
“忘得那么快?”
“那种想法不走心的,顺口一答,一秒钟之后就彻底忘了。”
他们虽与马洛同属一个阶层,却似乎并无马洛那种欲望痛苦。如果店面租金不涨得太高,我觉得,他们相当安于自己寻常的生存。
但我们这个时代,难道不是一个欲望横流的时代吗?
而他们所面对的欲望诱惑,比我所经历的任何一个时代都要多,都要强烈,都要可憎;每天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中国人,往往想躲都躲不开。
他们是怎样做到熟视无睹,处之若定的呢?
他们都非宗教徒,与宗教影响无关;
他们也肯定都没读过《浮士德》;
他们绝不会将什么写着“无欲则刚”“知足常乐”的条幅挂在家里或店里,他们才不需要那类所谓人生真谛的启迪;
他们对所谓国学的至理名言也毫无兴趣,没那时间和精力;
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老实说,我至今还回答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