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诧异”地转过来,段宏时赶紧转开话题。
“后两日的会议上看吧,我也有些忧虑。”
这个话题顿时沉重了,如同他囤积而起的稻米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也压下了他难耐等候,只想将那倔强少女拥入怀中的火热之心。
桃源……他的桃源,如今再来,却怎么有了一股近乡情怯的沉重,让少女的步履越来越艰涩。
之前自己不是像出笼飞天的雀鸟,非要急急冲过来,连萧胜派的护卫都远远甩在后面么?
内堡那座听涛楼已经清晰可见,严三娘不仅停了下来,甚至还有一种扭头想逃的恐慌。
“师……师傅!”
惊喜的低呼响起,那是她的“得意弟子”方堂恒,今天是他在值守内堡大门,其他几个司卫也都跟着他一同招呼起来,尽管严三娘换了一身普通乡姑的裙装,还带着覆纱斗笠,可那盈动的身姿,他们这些弟子却是再熟悉不过。
这一声唤,像是断线风筝被人拉住,心中的那份彷徨瞬间溃灭,严三娘不迭地摆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当他们的师傅,这称呼可不敢再受下。
方堂恒等司卫会错了意,只当她不想声张,一个个都成了哑巴,就恭恭敬敬肃立着,用崇敬的目光将严三娘的身影送入大门。这少女师傅在福建的壮举,他们可都知道了。
“总司就在楼上,他该是等急了。”
听涛楼的值守是胡汉山,躬身展臂,请严三娘上了楼,虽然楼上在开会,可胡汉山知道,自家总司会很乐意接受这份惊喜。
三楼厅堂门口,盘石玉和罗堂远一左一右像门神一般站着,见到了严三娘,两眼圆瞪,却没敢出声,里面正有隐约话语传出。严三娘听出是在开会,本想下楼等候,话语里不断提到的一个字却引起了她的注意,不由自主地守在门外听了起来。
彭先仲正在作报告,“浛洸已经囤下了大约十二三万石米,关会把湖南宝庆、衡州、永州、郴州和桂阳州几地的米商都拉扯了进来,现在就坐等总司帮他们赚钱。”
这里正在举行“广州米战会议”,大半个月前,李肆的预言终于成真,以广州为中心,覆盖广州、肇庆、高州和惠州的广东地域,米价正在腾腾上涨。
之前彭先仲按照李肆的吩咐,以浛洸关税作抵押,搅动了关会的湖南商人,再通过他们接触到了湘西湘南的米商,终于筹集到了足够的银两,开始海量囤米,准备着打一场轰轰烈烈的米战。而如今的事态发展,正如李肆所料,不仅彭先仲等人拜服李肆的判断,关会以及跟随关会的米商,也都将决策权交给了李肆。
刘兴纯的报告更关键,“按总司之前的布置,陶富于汉翼每两天遣人急报一次米价,今天我刚得了他们的消息,广州城里,米价已经涨到二两六钱,这是两天前的米价,今天说不定又要涨上一钱。”
段宏时皱眉道:“很古怪,按本朝经制,每州县都有常平仓,整个广东,常平仓存稻米接近三十万石,只南海番禺两县就有六七万石仓粮。康熙四十年的时候,广东米价也曾普省齐涨,可没到平价两倍的时候,督抚就已经下令开仓抑价。如今这米价快升到三倍,督抚居然还毫无动作?”
这事背景复杂,李肆想到了这督抚二人即将遭到的弹劾,再结合段宏时的背景解释,一个想法骤然跳入脑海,莫非……粮价大涨,真跟这俩哥们自己有关?
和段宏时一对眼,两人顿时都想通了。
李肆沉声道:“这不是终点,我推测没错的话,该是广东的常平仓亏空严重,春粜出了问题,广东本地米商自己开始囤米,把米价抬了上来。”
段宏时接着说道:“外地粮商都在观望,怕督抚放常平仓损了他们,不敢贸然集米入市,进广东的粮食自然大减。可看这情形,赵弘灿和满丕却是不敢下开仓的钧令,更不敢把这事对外声张,否则一桩波及全省的常平仓亏空案就要上演,到那时……”
老头嗤笑道:“圣上这六十大寿,过得就不舒坦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心弦震动,广东米价大涨,居然还跟朝政扯上了关系。
“这么说粮价还要上涨!?咱们这十来万石米,可是在这场变乱里拿不到最大的甜头!”
彭先仲激动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石米能赚至少两倍的价钱!他已经在盘算,是不是要家中老爷子也定下决心,将所有的家底都挤出来,跟着李肆搏这一把。
“四哥儿,之前说咱们公司虽然掌着这事,但只出了四万两银子,这样可赚不到多的啊,要少银子,咱们大家一起凑!”
关凤生也激动了,这可是数以万计的银子,转手就能得个两三倍,何时能有这样的好处?
他这话出口,其他人纷纷应合,这大半年来,司董和刘兴纯这样的执事,腰包都鼓了起来,虽说还算不上大富之家,可一家拿出几百两银子还是有的。
“筹资!四哥儿,筹资!别说咱们李庄,只要跟咱们青田公司有来往的人,身上都有了些余钱,有四哥儿开口,再筹个四万两也不在话下!”
何贵一脸涨红地叫着。
“咱们密库那些……是不是也到了该用的时候了?”
邬亚罗惦记上了这大半年来淘出来的金子,虽然具体数目不清楚,可怎么也不止值四万两银子,说不定十万两都有。
众人情绪高涨地议论着,李肆却是神色沉静,甚至还隐隐带着一丝忧虑。他环视众人,那一张张涨红的面容,激动的声色,深处似乎是一只狰狞巨兽的爪子在拨动。再看到田大由,这个汉子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两眼也飘着,正神思不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