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关于晋朝的灭亡,表面上是因为景延广惹恼了耶律德光,致使出兵灭晋。正如王夫之所言:“景延广抗不称臣,挑契丹之怒,而石晋以亡,古今归罪焉,流俗之论无当于是非,若此类者众矣。”接着王夫之又评论道:“重敛中国之所有,以邀一日之欢,军储不给而军怨于伍,流离载道而民怨于郊。”并认为晋朝的灭亡,桑维翰要负主要责任,“石氏之亡,桑维翰实亡之”。
王夫之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桑维翰当初极力劝说石敬瑭向契丹称臣称儿,并割让幽云十六州和岁输三十万给契丹,导致了北方防御体系的崩溃和养肥了契丹人的贪婪。桑维翰是个该死的罪人,但比他更该死、更应该被钉在历史耻辱柱的人是石敬瑭。
就比如现代人一提南宋的民族英雄岳飞被冤杀于风波亭,就会条件反射般的想起是秦桧害死了岳飞。但正如明朝文学家文征明在《满江红》一词中所言:“当时自怕中原复、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如果不是岳飞“还我河山、迎还二圣”的主张激怒了宋高宗赵构,秦桧又何必和岳飞过不去?
桑维翰也是如此,即使桑维翰的主张祸国殃民,但没有石敬瑭的同意,“梦想”也不可能成真。真正导致石敬瑭建立的晋朝灭亡的罪魁祸首,正是石敬瑭本人。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石晋的十年不过区区一瞬,但石晋所造成的历史恶果,一直到今天,我们仍然能感觉的到,石敬瑭不愧是“千年风云第一人!”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终于如愿以偿的坐在大梁宫中,该死的石重贵想和自己做对,也遭到了可耻的失败。现在数千里大好河山成了他耶律德光的家产,心中那个痛快啊。耶律德光喝着美酒,搂着美女,对跪在地上对自己狂拍马屁的原晋朝官员们说:“我之所以能够灭掉石重贵坐在这里,是因为我对你们的了解远大于你们对我的了解。”耶律德光又问“人尽可夫”的冯道先生:“你老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冯道大义凛然的回答道:“臣是个无才无德的白痴老家伙!”耶律德光大笑,又问:“那么现在天下事混乱成这个鬼样子,老先生认为该怎么办啊?”冯道既来拍马屁,就不会半途而废,说道:“天下的老百姓受苦受难,现在即使如来转世也救不了,只有皇帝陛下才能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这马屁拍的极有水平,那帮跟屁虫和冯道根本不是一个重量极的,怪不得耶律德光对冯道“宠幸有加”,封他做太傅。
可冯道諂媚的笑容还没有退去,耶律德光就派出契丹族骑兵打着给战马找草料的名义到民间“打草谷”,实际上就是抢夺老百姓的财物。如果单是劫财还罢了,契丹骑兵还劫命,见着壮年男人就用刀砍死,老弱病残就地给活埋了,河南山东一带百姓死伤无数。狼子野心,果然与众不同,石重贵再昏愦无能也没干过这个。昏君固然无能,但比起无耻的暴君来说,更容易让人接受,毕竟昏君对社会造成的伤害远远小于那些“想再多活五百年”的暴君。
老百姓没想到走了一个石重贵,来的却是一个比石重贵更加残忍暴虐的杀人狂,大失所望,恨透了契丹人。当然胡人中并不是个个都象耶律德光那样,还是有仁君的,胡人里面头一号的仁君就是前秦天王苻坚,如果中原的百姓能接受苻坚的统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面对这个一个更加混乱的局面,在太原官署中密切关注中原态势的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禁不住春风满面,心中暗喜。耶律德光越胡闹,他就越不得人心,自己趁乱夺取中原的可能性就越大。当然刘知远知道现在还不到和耶律德光翻脸的火候,表面上对契丹称臣,甚至还乐于接受耶律德光作自己的义父(耶律德光经常“知远儿”的乱叫唤)。说来也有趣,在晋汉之际的这十年中,想做耶律德光干儿子的有一大把,比较著名的就有赵延寿和杜重威。这二位是铁了心要认耶律德光做祖宗,而刘知远只是暂时利用一下耶律德光罢了。
五代共存在了五十三年,头一代朱梁存在的时间算是最长的,也仅有区区十六年。而存在时间最短的就是刘知远建立的后汉,居然只存在了四年。现在的大学生在象牙塔中挥霍完人生中最值得回忆的四年青春,然后做鸟兽散,各奔前程去了,刘知远的后汉也就是这点可怜的时间。不过刘知远可不是象朱友贞、石重贵这样的草包,他在五代中的“级别”也仅次于柴荣,和朱温、李克用、李存勖、李嗣源、郭威是同一个“重量级”。就是在位时间太短了,不过一年就呜呼了,不然是可以有更大做为的。
刘知远虽然姓刘,却是正宗的沙陀帮出身,和李存勖、李嗣源一样都是当时的“国际友人”。历史上姓刘的皇帝不少,但除了前三汉(西汉、东汉、蜀汉)和刘宋外,其他都是”冒牌货”,比如灭了汉人政权西晋的“刘邦后人”刘渊。当然,“英雄莫问出处”,只要有本事就行,“纯血统论”是不应该有市场的。
刘知远和晋高祖石敬瑭是白骨堆中滚出来的交情,虽然后来石敬瑭对刘知远有所猜忌,毕竟这个时代想当皇帝的人太多,能当皇帝的人也太多。但不管怎么样,石敬瑭还没有把刘知远怎么样,让他当上了当时天下第一重镇河东的节度使。
石重贵和耶律德光闹翻之后,刘知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暗中养精蓄锐,只要天一下雨,他这条潜龙就要乘势上天。
二
刘知远和所有在乱世中取事的枭雄一样,都是演戏的高手,他表面上对契丹称臣,以争取有利的战略空间。同时又多次对部下扬言要劫回已经动身北上的前晋朝皇帝石重贵,说是要迎还“圣主”,在晋阳继承大晋朝的香火。傻子也知道刘知远在骗人,果然,刘知远跟真事似的派兵去“救”石重贵,但这时石重贵早就把户口迁到黄龙府去了,刘知远“空欢喜(实际上是真欢喜)”一场。
南宋大英雄岳飞想“迎还二圣”,不仅是出于臣节,更出于民族大义。而且岳飞也不是一个具有皇帝气质的枭雄,他是一个英雄,真正的英雄。刘知远没这么高尚,他只需要对自己负责,至于自己坐视石重贵灭亡,他不会有什么歉疚之情,乱世中谁不想做皇帝?而且石家的也没有给李家的尽忠,我又凭什么给石家的尽忠?没这个道理!
手下的兄弟们也知道刘知远想干什么,反正石重贵已经完蛋了,又不想跟着耶律德光做“二等公民”,自然就希望刘知远能当皇帝。刘知远“大怒”,骂道:“你们知道个屁!现在契丹人实力这么强大,我们根本不是耶律德光的对手,这事以后再说。”刘知远表面上说的是实话,但他考虑的却是自己的舞台表演还没有结束,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是个“皇帝迷”,要做也要让人觉得他是“被迫”做皇帝的(古往今来,被“迫”做皇帝的何其多也!)。
各地的军阀看到契丹人在中原胡作非为,也知道耶律德光兔子尾巴长不了,自己的实力又不做不了皇帝,许多人写信给刘知远,劝他“顺应历史潮流”。刘知远的头号心腹、侍卫亲军都虞侯郭威便劝刘知远说:“耶律德光残暴失人心,天下多以主公为首望,现在主公不能再推让了,万一其他人乘虚取主公而代之,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刘知远点了点头,说道“有理!”
郭威说的是实情,虽然中原那些军阀没实力做皇帝,但南边的南唐却有这样的实力,南唐名臣韩熙载也劝李璟早点北伐,说的和郭威一样。如果李璟在石重贵北上之际出兵,打着一路直扑开封,一路出齐鲁,成功希望还是非常大的。刘知远是当时中原军阀中实力最强的,但如果横向和南唐比较,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何况南唐有位真正的名将--刘仁赡,对付郭威不是问题。可惜李璟不是柴荣,换成柴荣早就动手了。
公元947年2月,刘知远在晋阳称帝,国号汉。在刘姓建立的朝代中,除了卖草鞋的刘裕建立是的宋,其他的全都称汉朝。不过刘知远当了皇帝,但并没有建立自己的年号,而是说什么“晋德巍巍,不忍忘也!”,依然使用晋朝的年号,不过刘知远放弃开运年号,而称天福十二年(看来石敬瑭果然“德行深厚”)。刘知远这么做,当然不仅因为石敬瑭对自己有恩,也有对石重贵对自己猜忌的一种报复。
刘知远称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犒赏拥戴自己的将士们,他是带头大哥,不放点血,弟兄们会有意见的。但自己手头比较紧,拿不出多少钱来。刘知远准备去民间问比他还穷的老百姓们“借”钱,他的贤妻李氏这时站出来对刘知远说:“陛下刚刚建立基业,民心未必心服,现在去搜刮民财,老百姓会失望的,这不是陛下所应该做的。这样吧,妾这里还有一些积蓄,不算多,但还可以堵住将士们的嘴,不让他们对陛下离心离德。”刘知远这个感激啊,不住的对老婆大人打躬做揖。刘知远下令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钱都拿出来,按人头分了下去,果然将士们都高兴的连呼皇帝万岁。
这个李皇后就是四大南戏之一的《白兔记》中那位大名鼎鼎的李三娘,有意思的是,她嫁给刘知远即不是青梅竹马,也不是媒婆介绍,而是被刘知远看中,强行抢过来的。不过两口子极为恩爱,这也许是前世注定的缘份吧。
而这时仍在大梁宫中喝酒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依然在放纵他的骑兵去民间“给战马寻找草料”,老百姓受尽了契丹人的凌辱,各地纷纷爆发反抗契丹野蛮统治的起义。耶律德光有些坐不住了,仰天背起诗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想家了。
借口他的老娘述律太后想他了,要回家看看。可那帮靠拍马屁混日子的前晋朝官员都舍不得他走,不知是哪个笨蛋出了个主意,说可以把太后老佛爷接到这啊,这里的生活条件多好。耶律德光见这厮不亮事,气的直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