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太祖朱元璋出身佛门,却做起了皇帝;梁武帝萧衍出身帝王,却做了和尚,成为史上奇观。不过这种有趣的现象不独发生在佛教界,木匠中也有这样的例子,明熹宗朱由校出身帝王却做了木匠,而出身木匠的唐朝末年许州(今河南许昌)人马殷却做起了帝王。马殷在湖南建立的楚国是为正史所承认的独立政权,虽然马殷一天也没有称帝。
说到马殷,在历史上不是特别出名,但如果提到轰动世界的1972年在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西汉女尸“辛追”,大家是不是有印象呢?马王堆就是马殷家庭的陵墓,位于长沙市东效四公里处。
同朱温、杨行密、钱鏐一样,马殷也生在唐宣宗李忱大中六年(公元852年),出身依然是“八辈贫农”,祖坟中从没冒过青烟。不过正如秦末陈胜大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英雄何必问出处,而且赤手空拳打出来的江山比坐收祖宗遗荫更有说服力:“过去我一无所有,现在我一切拥有!”人不怕没出身,就怕没出息,就如同名言所谓:“你改变不了历史,但可以改变未来。”
马殷和王建有些相似,首先都是同乡,而且他们出道时第一个“贵主”是同一个人:唐蔡州刺史秦宗权。不过王建投奔秦宗权时,秦老大还是唐朝的人马。马殷因为干木匠活不能养家糊口,只好背着一个破包袱行走江湖,在唐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参加了秦宗权的部队,而秦老大已经做起了“贼”。秦宗权把马殷派到了大魔头孙儒手下当差,做了一员偏将。
当时秦宗权在河南风光无限,手下“人才济济”,也显不出马殷的特别,只能默默无闻“泯然众人矣”。不过金子总会发光的,秦宗权因为在河南碰上了朱温这颗硬钉子,便把狗爪子伸向了淮南。此时淮南大乱,高骈被毕师铎杀掉,杨行密几路势力在扬州打架,秦宗权也凑上了一脚。唐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十月,秦宗权派兄弟秦宗衡率军东下进入淮南争夺地盘,以孙儒为副,张佶、刘建锋、马殷为马前卒,呼啸着扑向淮南。
杨行密已经取得了扬州争夺战第一回合的胜利,还没来及把城外的军备物质搬进城,秦宗衡的“蔡军”就杀了扬州城下,把杨行密的家当一律充“私”。两军打了几仗,秦宗衡没捞到什么便宜。朱温那头对秦宗权加紧攻击,秦宗权吃抗不过,速命秦宗衡率军回援。孙儒以四海为家,不想回去,两人争持起来。孙儒大怒:“去死吧你!”将秦宗衡灭了,然后自为军主。
刚开始杨行密打不过孙儒,被孙儒几次差点逼上绝路。孙儒手下有两员大将,堪称左膀右臂:刘建锋和马殷。在孙儒眼中,刘建锋可能更出色一些,经常派刘建锋掠地攻城,马殷倒没有多少表现的机会。
唐大顺二年891春,孙儒亲自率军来宣州(今安徽宣城)找杨行密会谈,两军大战于黄池(今安徽马鞍山附近),孙儒军出马的是马殷,杨行密方面是刘威,淮南军大败,马殷差点活捉刘威。随后孙儒进围宣州。二人在宣州斗了半年,直到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五月,杨行密在宣州城外大破孙儒军,孙儒因病没跑了,被田頵斩于阵上,数万军士投降杨行密,其中包括马殷的弟弟马賨,杨行密彻底粉碎了孙儒的帝王梦。
孙儒是刘建锋和马殷的带头大哥,孙儒虽然凶暴,但对马殷他们还算不错。孙儒一死,刘建锋和马殷就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流浪儿,大哥死了,他们上哪去?抱头痛哭一场。肯定不能投降杨行密,此仇不共戴天。
去跟钱鏐?又不是人家的嫡系,去了也是杂牌军。不如兄弟们抱成团,去闯荡江湖。刘建锋是孙儒手下一号人物,自然就成了新任大哥,马殷做先锋,张佶成了军师。孙儒手下还有七千多弟兄没被打散,刘建锋带着弟兄们向空中哭拜了孙儒亡灵,然后渡江南下,进入江西境内。
这支流亡军队并没有明确的战略目标,也不知道哪里是自己下一步的落脚点,只能象无头苍蝇般乱撞。唐末战乱,百姓困苦,愁无生路。刘建锋的流亡军队一过来,老百姓蜂拥入伍,跟着刘建锋去在江湖上讨口饭吃。刘建锋带着十几万流民在江西境内四处冲杀,从洪州(今江西南昌)到虔州(今江西赣州),到处都留下这支流亡军队的身影。
唐乾宁元年(公元894年)五月,刘建锋的队伍离开了江西,进入武安军治下的醴陵(今湖南醴陵)。割据于长沙的武安军节度使邓处讷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派随叫邵州(今湖南邵阳)指挥使蒋勋带兵固守龙回关(今湖南长沙东40里处),不能放进一个苍蝇进来。相比江西,湖南更加富足,刘建锋早就看上了长沙,这次来就没打算回去,何况他们也没有自己的家,走到哪里家就在哪里。
刘建锋准备强攻龙回关,马殷站出来劝道:“不着急打,我先去看看情况,不行咱再攻。”马殷来到关下,扬首叫城,蒋勋也要摸摸他们的底细,带着酒肉出城犒劳马殷。马殷间言于蒋勋道:“公不闻蔡州刘公建锋英武雄略冠于天下么?曾有相者面于刘公,惊为贵征,久必成大事。今我刘公领十万绝胜之师,战无不胜,攻克不取,江以南,岭以北,孰敢撄我刘公之锋?蒋公三千乌合,够我们吃几顿的?蒋公不如顺天应命,事刘公封大国,岂不比跟着邓处讷这个草货强?”蒋勋只是给邓处讷打工的,心里琢磨:“马殷说的有理,跟谁不一样?”开门纳降。
龙回关不是他们这支流亡军队应该呆的地方,目标是长沙。马殷让弟兄们换上邵州军的军服,连夜奇奔长沙而去。到了长沙城下,马殷让手下大喊:“城上的快开门,蒋将军要进入复命!”深更半夜的,从打扮上看也是自家人,没想那么多,打开了城门。刘建锋大喜:“杀!”兄弟们要进城享福了,个个争先恐后,杀进节度帅府,城中大乱。
而这时的武安军节度使邓处讷正在府中喝酒,听着外面喧哗,还没来及问怎么回事,刘建锋就带人闯了进来。邓处讷大惊:“你们是谁?”“蔡州刘建锋!”刘军上前将邓处讷擢倒在地,送上了西天。刘建锋在长沙城中自称武安军节度留后,马殷为副,并上表唐朝,希望能转正。唐昭宗手中的橡皮章子反正是公家的,随便谁用都可以,乾宁二年(公元895年)四月,朝廷拜刘建锋为武安军节度使,马殷为内外马步军都指挥使。
马殷在邵州吃苦,他的新任大哥刘建锋却在长沙城中享福。得志之后,刘建锋性格上的缺陷开始暴露,也会喝酒玩女人了,政事多委任张佶处理,自已在府中胡混。刘建锋听手下马仔说校卫陈赡的老婆美艳动人,动了淫心,反正自己有钱,勾结个把女人不在话下。陈赡老婆也贪恋富贵,被刘建锋泡上了。
陈赡平白被人在头上扣上一顶绿帽子,这对男人来说是极大的污辱,杀父夺妻之仇是人生两大恨事。乾宁三年(公元896年)四月,陈赡忍无可忍,趁人不注意带着铁锤来到府中,正好刘建锋身边没人,陈赡眼中冒火,大喝:“淫贼!今天爷送你上路!”一锤将刘建锋砸的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众人闻变急赶过来,把陈赡抓了起来。刘建锋死了,总得有个领路人吧,诸将准备拥护行军司马张佶为帅,统领湖南军政。张佶前不久被马踢伤,正卧床养病,也知道自己不是能在乱世中取事的人,连连摇头:“刘将军遭变,还有马指挥使在邵州。马将军雄才,必能任事,不如拥立马将军。”
马殷这些年为刘建锋出生入死立下大功,威望也很高,那没什么好说的,张佶派马殷的心腹姚彦章去邵州召马殷速回长沙。这样好的机会,马殷居然犯起傻来,犹豫不决。姚彦章急的直跺脚:“此天意授湖南于主公,奈何不要!主公与刘将军、张司马情同手足,今刘将军遇难,长沙军情不稳,若有人作乱,如何收场?你不要自然会有人要的。”
马殷大悟,留下都指挥使李琼继续围攻邵州,星夜回到长沙。马殷刚到,张佶就坐着软舆来见马殷。马殷真不愧枭雄,拿得起放得下,当众给级别比自己还低的实际长沙主事人张佶下拜。
张佶并非没有可能接替刘建锋,即使马殷不同意,但长沙城中毕竟在张佶手中。张佶把这么眼热的位子让让给马殷,没点度量是做不到的,实在让人钦佩。张佶命人把马殷扶到正堂,率众人伏拜,定下君臣之分。不久张佶奉命攻邵州,拿下蒋勋,砍头。
这一天是楚国史上具有开天辟地意义的转折点,从此马殷不再是刘建锋手下的大马仔,而是自己做了大哥,以后打下来的天下,都是他马殷的。马殷和刘建锋枪林弹雨十几年,亲如兄弟,大哥不能这么“冤”死,马殷下令剐死陈赡,为大哥报仇。
唐昭宗的橡皮章子一盖,马殷成为潭州刺史,以官方形式确认了马殷在长沙的统治地位。当然马殷不能只守着长沙,那能成多大事?当时武安军辖下七州,衡州(今湖南衡阳)有杨师远、道州(今湖南道县)有蔡结、彬州有陈彦谦、永州(今湖南零陵)有唐世旻、连州(今广东连县)有鲁景仁,马殷只有潭州和邵州。马殷绝不让这些人随便睡在自己的卧榻之侧,他们不死,马殷别想睡一天安稳觉。
马殷问谋士高郁:“长沙北有荆南成讷,东有淮南杨行密,南边还有个刘隐,四面受敌,不如多送给他们些财物,免得他们来找事,你看如何?”
高郁抵掌而谈:“成讷庸才不足成事,何足畏?杨行密与我们有杀主之仇,巴结他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不如通使汴梁,朱温现在势力强大,可以做我们的后援。主公则厉兵秣马,养息教训,十年之内,必成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