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谁发动兵变,都绝不可能一宫皆叛!”石越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以坚定自己的信心,“只要能辨别敌友,处置得当,便一定能化险为夷。”
石越稳了稳心神,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赵顼的寝殿走去。向皇后一直守在赵顼的尸体旁哭泣。
“圣人,还请节哀!”石越走到寝殿的外头,跪下叩了头,隔着帷幕劝道。
过了一小会儿,里头的向皇后暂时止住了泣声,哽咽问道:“石相公,是六哥来了还是太后来了吗?”
“圣人……”石越不敢想象里头的向皇后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每个人都必须直接面对残酷的现实,“圣人,宫中有叛贼作乱!”石越只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尽可能的从容。
“相公说什么?”向皇后一时竟没有听明白石越的意思。
“宫中有叛贼作乱!”石越不得不又重复一遍。
帷幕那边突然没有了声音。石越能够想象向皇后震惊得不敢置信的样子,石越正想安慰两句,忽然,向皇后发出一声尖叫:“六哥!六哥会不会有事?!宋用臣呢?怎么还没来?”
“太子断不会有事!”石越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信心,但因为实在对此没有把握,居然也有些颤抖起来。再屈指一算时间,那么——太子的确也应到了!难道……如若太子出事,那宿卫宫中的石越,还有何面目见朝中百官?他要如何向死去的赵顼交代?!
“圣人放心,太子断不会有事!”石越又咬着牙说了一遍,“只是黑夜之中,万万不可自乱阵脚。臣立刻派人去接应太子,此时只须固守殿门,到了天明,叛贼便会不战而溃!”
但帷幕后的向皇后却迟迟没有回答,石越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很怀疑这位皇后是不是承受不住悲伤与惊变的双重打击已经晕倒了,但他却为礼法所限,无法进去察看,只得试探地又问了一句:“圣人?”
这一次,帷幕后发出的却是一声充满了绝望的哀泣,然后是带着哽咽与颤抖的哭声。石越站在帷幕外,他能理解向皇后此时的悲痛与无助,但同时,他却也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当他对着这样一个悲痛欲绝的女人时,他既无法分担安抚她的痛苦,甚至本能地想逃避她,可是理智却又告诉他不能够逃避。
就在石越彷徨无计的时候,帷幕后终于传来了向皇后抽噎的声音:“国……国家不幸,咱们……孤儿寡母,全都要拜托相公了!”
皇后的声音里几乎是溢满了哀求之意,“孤儿寡母”四个字让石越蓦地就心酸起来:“圣人放心,臣便拼得一死,亦会平定叛乱,保护太子安全!”
说罢,朝着寝殿又叩了个头,便辞了皇后出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到了外殿,呼延忠与仁多保忠已经到了。二人手里托着头盔,脸色凝重,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石越打量着二人,心里暗暗掂量。
殿前指挥使班素称精锐,乃是马军编制,分左右两班,每班满编三百三十人,若非武艺绝伦,又得皇帝亲信绝不能入选。他们不仅一直侍卫皇帝起居,连大庆殿、文德殿等正衙的守卫,亦由他们负责。石越素知这支“羽林军”如同皇帝的亲军,而左班指挥使呼延忠是烈士子弟,祖上三代都死于王事,他由殿前侍卫班选入,虽然称不上将材,亦远不及狄咏人望高,能服众,但对皇帝却忠心耿耿。因此呼延忠与他的一百余部下,亦是他此时可以放心倚重的力量——他也别无选择,若是连殿前指挥使班都背叛了,那可真是大势去矣。但可惜的是,轮值的人数太少,只不过一百余人。
但仁多保忠与他的西夏班,就没那么值得信赖了,石越与仁多保忠一家打过太多的交道,仁多保忠当年还不是深得秉常信任,但照样为了部族利益,首尾两端。仁多保忠无论文韬武略,都远胜于呼延忠,乃是西夏人中的佼佼者,但此人素来畏威而不怀德,若能向他展现出强大的实力,无隙可乘,此人便是得力的帮手;但他却绝不会站在失败者一边!
西夏对这个西夏人如此信任,实是失策。
但幸运的是,今晚是石越在宿卫!党项人与沿边的许多番部一样,有其可爱之处,对于能够征服他们的强者,他们便心怀敬畏。当年王韶开拓河煌,杀人如麻,但当地西番却都对他敬畏有加,其威信流布,令得夏主仓皇远遁,但党项人对石越却没有怨恨,只有敬畏。
只要仁多保忠与他的西夏班留在视线这内,那么石越便可赌一赌他在西夏人的威望!此事固然极为风险,但此时石越手中兵力有限,一兵一卒都弥足珍贵,也只能冒险一试。
而除了眼前这二百多人以外,真正可以让石越信任的,便只有殿前侍卫班这三千六百余众的“羽林孤儿”。但殿前侍卫班的军营在皇宫北面,它的本意是作为一支皇帝可以随时调动的常备亲军,在皇帝亲征或者出行时,跟随皇帝身边,保卫皇帝安全。虽然白天经常也会参与禁中轮值,但晚上却是从不在宫中——原本从安全的角度来说,亦无此必要,外三重有皇城司、开武军以及御龙弩直、御龙弓箭直的护卫,宫里有任何异动,殿前侍卫班都来得及驰援。
谁又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皇城司、内殿班、御龙右直、御龙骨朵直、御龙弩直、御龙弓箭直,这许多军队,竟无一支可以信任!原本固若金汤,护卫森严的皇宫,一夜之间,竟变成了处处都是敌人的大陷阱。
负责护卫太子的御龙左直此刻多半已经自身难保,其余的侍卫在皇帝死后,受太后影响太大,敌友难分。石越此时还能够寄望的,只有第二重的天武军——天武一军两个营十个指挥,混在一起排班轮值,每晚有五个指挥的兵力。或许是因为指挥过禁军作战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两府对禁军的影响远大于班直侍卫,相对而言,石越在心理上更加信赖禁军……所有这些问题,在电光火石间闪过石越的脑海,他马上在心里下了一个大胆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