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雍王!”王安石直言道,“石得一之乱究竟有何内情,吾辈心照不宣而已。韩忠彦不欲太皇太后、皇上有杀子、杀叔之名,亦是出自忠心。然天下不乏智识之士,此事又岂能令天下人尽无疑心?雍王虽被软禁,但如今却是主少国疑,太皇太后要按下此事,便只能维护雍王,但她越是维护雍王,却会越令人生疑。长此下去,中外互相猜忌,只会越来越厉害。太皇太后无论做什么,外朝凡忠于大行皇帝与皇上者,皆不会信任;而外朝以如此之心待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威信不立,又岂能公平决事?此时若有别有用心者在其中挑拨离间,只恐最后弄假成真,亦并非不可能!”
司马光默默听着,过了好一会,才转向石越,问道:“子明亦如是想?”
石越轻轻点了点头,“大行皇帝崩驾当晚,在下在宫中,可以肯定太皇太后并无策立雍王之意,否则在下亦活不过那天晚上。但太皇太后此后之欲保全雍王,亦是有目共睹。今日贡生上书之事,虽是意外,然只怕……”
“台谏、士子……”司马光苦笑着,“只怕朝中百官,心中亦不能无疑。便是介甫与子明,亦不见得全然放心罢?”
“不错。”王安石坦然承认,“便是大行皇帝,又何曾放心?本朝可从无设辅政大臣之先例!”
石越却是默然不语。
“介甫、子明肯和我说这些,那是对我还未生疑。”司马光望着二人,摇摇头,叹了口气,“亦不瞒介甫、子明,我昨日已经上过奏折,请封呼延忠、杨士芳、田烈武三人为侯,仁多保忠晋公爵,托以班直兵权,以拱卫腹心,亦可稍安众心……”
原来司马光亦早有担忧!石越看了一眼王安石,却见王安石也在看自己。是时候了!
“平叛之功,固然不能不赏。然越以为,终不若釜底抽薪来得一劳永逸。”
“釜底抽薪?”司马光不解的望着石越。
石越缓缓点头,站起身来,抽出藏在袖中的南海封建图,双手捧着,亲自递到司马光案前。
“此图便是在下的釜底抽薪之策!”
司马光疑惑的接过卷轴,缓缓打开,方看了一眼图上的几个大字,便讶然抬头,望望石越,又看看王安石,“封建南海?!”
“正是!”
司马光又看了一眼地图,抬头看看石越,又看看王安石——石越只管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并不多说什么;王安石则低头喝着茶,根本不去看司马光。司马光缓缓将地图放到案上,低头凝视地图,默然良久,才终于抬头望着石越,说道:“封建之好处我已经知道了。子明想不想听听为难之处?”
石越连忙欠身抱拳:“正要君实相公赐教。”
司马光又瞥了一眼地图,“为难之处第一桩,若是这张地图泄露出去,我敢保证,宗室中定然人心惶惶,进宫前往太皇太后、皇太后面前哭诉的宗室,能挤破宫门。我这个山陵使,到时候难免亦要提心吊胆——子明可还记得,陈世儒夫妇为了想回汴京,连杀母这等丧绝人伦之事亦做得出来,如今要将天璜贵胄们全部赶到南海瘴疬之地,往好里想那是封建,若往坏处想,便形同流放。大闹丧礼的事,也未必做不出来!将来攒宫前往山陵,是要宗室去送葬的,若是他们拉着攒宫不肯走,子明想想,这是多大的乱子!这些人全是太祖、太宗皇帝的子孙,子明欲拿他们怎么办?”
石越点点头,“相公所言,诚然有理。不过,越亦想问相公,今日若对雍王说,要将他封建到南海,自立一国,相公以为雍王是否会拒绝?”
“自然不会。”
“不错,雍王断不会拒绝,更不敢拒绝。朝廷若行封建,他为怕日久生变,多半会立刻之国。雍王既然不会拖延,相公以为曹王可会拖延反对?”
司马光摇了摇头,“曹王事母至孝,又深明大义。平心而论,以曹王之才能,做个公卿,亦足胜任。只是本朝为安全宗室……”
“正如相公所言!若得封建,曹王得展怀抱,亦无拖延反对之理。”石越点点头。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同类”,雍王之事,虽与曹王无涉,然其心中岂无疑惧?雍王既然走了,曹王若是不走,自向太后以下,宫中朝中,难道便不会猜忌曹王?
但这些话自然不便宣诸于口。“封建之诏一下,若最为亲贵的雍、曹二王都欣然奉诏,敢问相公,还有哪位亲王、嗣王、郡王敢为杖马之鸣?!”
最重要的是,在高太后的心目中,究竟是她两个儿子的前途重要,还是那些宗室们的不满重要?!高太后只要不是鼠目寸光之辈,她就一定会希望自己的三个儿子以及他们的后代,能各为一国之主。更何况,封建之策,还能一劳永逸的帮赵颢摆脱麻烦——高太后保得了赵颢一时,难道保得住赵颢一世?而若是赵颢能自为一国诸侯,她死后,向太后与小皇帝也奈何不了他。
只要高太后心意坚定,宗室们又有谁敢闹事?
“既便如此,也还有一桩难处——自此图看来,子明欲用周制。此图封建十九国诸侯,单单是护送这十九国诸侯与他们的族人前往封国,这笔开支,便已是骇人听闻——若国库丰裕倒也罢了,当此之时,倾国库之力封建诸侯,诸国之土地、人民、赋税,却皆非大宋所有。这笔开支,要如何向天下交待?而若用汉制,则朝廷不仅要派遣诸侯国相,还要帮诸侯国征伐、建城……一切开销,全要由朝廷负担,朝廷财政断然负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