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果然出事了……”
彭先仲的哀叹声从众人背后幽幽传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却是一声如雷的轰鸣炸响,一条水柱在江中哗啦腾升,似乎那江水也浇到了雅间里,掌柜们的身子全都僵住。
“这……这是……”
好一阵,陈掌柜才哆嗦着开了口。
“这是警告,下一炮可就要直接轰船了。”
比彭先仲还年轻的嗓音伴着噔噔铁钉踏地声响起,彭先仲退让一侧,将一人身影现了出来。十八九岁年纪,眉清目秀,可沉凝目光却不似弱冠之年,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深沉。他扫视着众人,一股既柔和又窒重的奇妙威压也跟着弥散而出。
“李半……”
“李肆?”
那韩于二掌柜放轻了气息同声问道。
“你就是李半县!?你可知这……这是造反!”
陈掌柜眨巴着眼睛清醒过来,眼前这李肆,居然敢对着他的船开枪开炮!?
“我李肆只是浛洸刘巡检手下的一名小兵,来这是向……哦,陈掌柜通告。”
李肆扯着再虚伪不过的身份,由彭先仲附耳说了这人来历,再看向那个陈掌柜。
“你的船载运禁械,阻差抗税,从现在起,人船都要扣下,刚才鸟枪伤人,更是重罪!你就赶在入监前写好最后的家书吧!”
李肆的沉喝,让那陈掌柜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定下心神。
“别……别跟我扯这官面文章,我船上有兵有枪,这可是历来的规矩!”
规矩二字出口,李肆嘿嘿笑了。
“你要说规矩!?这里是英德!我李肆说的话,就是规矩!”
不必再纠缠什么船什么兵什么背景,掌柜们面面相觑,都明白这“规矩”,就是江湖规矩。
现在李肆掌了这浛洸厂,那就是拦江恶霸,谁他都要啃一口肉下来。掌柜们身后东家里的确有皇商和官商,可他们掌柜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需要动用上层的关系,也就没什么存在的价值了。再说上层是不是真有心为这点小事出手,事情还得两说。
“陈掌柜……势头变了,大家平心静气坐下来谈嘛。”
韩掌柜劝起了脖子还硬着的陈掌柜。
“是啊,万事好商量,天高皇帝远的,大家出外做生意,讲的都是和气,讨的都是人情。”
于掌柜把陆路行镖的话都拿了出来。
有韩于两个掌柜妥协,其他掌柜也都摆出了笑脸,那陈掌柜只得咬牙忍下了这口气。
“非要放炮才知道这里变了天?真是浪费我时间!”
李肆没好气地训了一声,转头对彭先仲说了声都交给你了,径直噔噔离开,丢下一屋子掌柜无言以对。
“还是商人好,懂得权衡厉害,核算利润,虽说是骑墙派,可是我喜欢。”
李肆一边下楼一边舒气,之前他跟段宏时说到这“浛洸模式”时,其实还漏了一点缺陷,那就是他把保护膜支起来了,却还有商人循着逐利天性,不愿被这层膜遮住,比如说皇商和官商。
之前即便是皇商和官商,因为这关是朝廷甚至皇帝的税关,他们还是得多少交点税钱,打点一番,只是不会被书吏巡役盘剥得太紧而已。现在李肆割开了税关和朝廷,他们就想借着这风头完全避税,这结果可是李肆不想看到的。
不把这些家伙拉进来,自己的外循环就不是个封闭体系,也就转不起来。在他没能找出搅动资本的秘密武器前,就只能以黑道手段来确立他的秩序,否则他隔离出来的外循环依旧四面通风,而这些大商号背后的资本,更是要搅动的目标,可不能放过。
所以当李肆得知有官商不愿加入彭先仲的关会,也不愿交关税的时候,就直接带着司卫扛着炮过来了。浛洸汛的汛守是张应安排的心腹,加上刘兴纯的巡检司。练勇、巡丁,还是汛兵,只要数目不太惹眼,他的司卫要变什么身份就是什么。眼下是套了汛兵的号衣,用上枪炮一点也不犯忌讳。
现在这些大商号的随船掌柜们要跟他讲江湖规矩,这正中他的下怀,他可不就是个超级版路霸么,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不过他要的不是钱,而是秩序,属于他李肆的秩序。
“别慌,若是他狮子大开口,正好给咱们报上去收拾他的机会。”
韩掌柜安慰着陈掌柜。
“若是价钱公道,也不必多惹事端,这种地头蛇发起狠来,东家虽然有办法应付,却要苦了咱们这些经手人。”
于掌柜也带着大家定下了底线,陈掌柜无言低头,他毕竟是做生意,不是拼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