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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天气说冷就冷,缙云山上的红叶还没有来得及让人好好欣赏,就像一群群无精打采的蝴蝶从树枝上翩翩飘落。随着一阵阵裹挟着浓重水气的江风刮来,漫长难熬的一九四一年冬季就到来了。
士安表哥来信了!老爷子不在家,柳韵贤激动得腔调都变了。她不识字,所以一个劲催促儿子快念信。父亲撕开信封,拈出一张信纸飞快看过,却故意不念。姆妈着急地催促:“快说说,都写些什么?士安还好么?”
父亲立刻趁机讨价还价:“人家想要一双橡胶球鞋,磁器口苏泰记鞋庄有得卖。”
姆妈哪里会不答应,拍着腿说:“哎呀呀,小先人,你快说说信上怎么回事……明天我叫家成给你买去!”
父亲这才告诉姆妈,士安要回重庆了。柳韵贤急切地问:“士安回来上坟么?不对,不是清明节,也不是忌日啊。么子公干?没说多长时间?……”
父亲告诉姆妈,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话,但是姆妈已经自问自答开了:“他住哪家旅馆?不行,怎么也得让他回家来住。我叫苏大嫂赶快收拾出一间房子来。”自从姨妈一家遭难,姆妈对士安和如兰两个视如己出。
张松樵正好回家来吃晚饭,刚踏进家门,一阵尖利的防空警报就响起来。他凝听一会儿说:“刚刚清静一阵子,么子又来了?”
自从夏天德国人进攻苏联后,日本飞机空袭重庆的次数大为减少,有时一两个星期都平安无事。柳韵贤气恼地望望天空,用湖北仙桃话骂道:“可不是么?又来做么子!挨千刀的小儿(日)本!连吃饭都不让人安生!”
骂归骂,警报还是要跑的。不过这天日本飞机可能是来侦察,没过多久警报就解除了。饭桌上张松樵得知士安要回重庆的消息也很高兴,把饭碗一推说:“他们军队没有上前线么?这段时间报纸上也冒得么子打仗的消息,倒要听他讲讲前线的战况。”
姆妈嗔他一眼说:“你们男人就晓得前线前线,莫不是那个地方好玩得很?不过我倒是想起一桩事,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士安也老大不小,二十几岁的人,要是有个么子事,连个血脉都没有留下来,么子对得起他的娘老子?我那苦命的梅子呦……”说着说着又抹起眼泪来。
张松樵也觉得该趁士安回重庆把婚姻大事办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士安到底是楚家的独苗,不能眼睁睁看他绝了后。
柳韵贤说:“前些日子,石家姆妈来跟我唠叨,说她们家的静宜小姐在西安念大学,还是校花呢,家里正在给她物色婆家。”
张松樵点点头道:“石家小姐我倒是听说过,人长得标致,也聪明,就是眼光高些,不知肯不肯嫁给军人。”
柳韵贤不服气,提高嗓音说:“军人么样啦?士安配不上她么?还不是为国打仗,连这点爱国心都没有,不跟汉奸差不多啦!”
父亲心里暗暗好笑,姆妈终于替军人说话啦,但是他不敢说。柳韵贤一激动,连饭也顾不得吃,就开始张罗为士安找媳妇。这天晚上全家人都为士安回重庆的消息激动不安,但是心思却大相径庭:张松樵要谈国事,柳韵贤准备给侄儿提亲,父亲则埋藏着一个愿望。那次车祸出走、投军未成之后,他的心似乎离第二百师更近了。他要趁表哥回来把这支王牌师的底摸清楚,万一什么时候去投奔表哥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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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士安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带着未婚妻罗霞。两个人手拉着手,亲热得好像一个人。见到长辈,士安规规矩矩地鞠躬叫“姨妈”,罗霞也鞠躬叫“姨妈”,士安叫“姨父”,罗霞也大大方方地叫“姨父”。两个长辈简直又惊又喜。
许久不见,士安简直变了一个人,柳韵贤连声道:“哎呀呀老天爷,要是在大街上我肯定认不出来了!这伢咋就一点不像……从前了?”
士安道:“姨妈,要是我还像从前那样,您就要说,这伢咋还跟从前一样呢?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大家都笑。保姆苏大嫂闻讯慌慌张张奔来,人还没到跟前就额呀额地哭起来。她是士安兄妹的奶妈,自小将两个孩子奶大,对少爷小姐的感情胜过自家孩子。小石头虽然没见过舅舅,却一点也不怕生,躺在舅舅怀里格格直笑。家里好久没有这么欢乐的气氛了。父亲更是比谁都高兴,比谁都着急,他盼着能有机会单独和表哥说说话,听他讲他们部队的事情。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士安的情况,士安连忙趁机说:“这次能请准假,一是前线局势趋于平稳,估计短期不会有大的战事,就赶回来给父母上坟。二来嘛,也请长辈们做主,给你们添麻烦……”
父亲逞能地抢着说:“我知道,表哥要跟罗霞姐姐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