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书记接过那块锈铁,端详了好一刻,说:“我怎么没有听说呢?”
“那就是你当县委书记的不是了。这些东西可都是我们江夏的宝贝呀。”甘光忠说,“五十年代这山上临江那边还有古城墙的,但因为挖土筑堤,结果全毁了。在挖土的过程中,挖出了不少铁制的刀枪剑戟哩。那一阵子武汉市来了不少考古的,将那些锈得几乎成一块泥的东西研究了好久,最后认定这些东西全是三国时期的。所以,他们怀疑这地方不定就是真的赤壁之战发生的地方。只是后来,那些学者们就这个问题没有定论了。但是我们知道,嘉鱼那个所谓的赤壁到底是真是假,直到现在仍在考证之中。”
县委办公室钱定三主任也证实:“对,对,是有这种说法。我记得《辞海》里认定赤壁之战就发生在我们江夏,也就是这赤矶山。还有杜牧写的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深深锁二乔’ 那首诗,就是在游历我们江夏的赤矶山后有感而写的。”
这件事引起了吴书记的重视,他立时吩咐钱定三:“回去后让县文化局研究研究,若这件事是真的,不仅仅是促进我们江夏旅游业发展的问题,并且以前的历史也得改写了。”
“这说的只是一个方面,还有更多需要研究的东西哩。但是得将饭吃完了再带你们去见识。”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兴奋,甘光忠原本黝黑的脸上溢满了红光。
吃完饭后,趁着酒兴,甘光忠还真的将我们带到赤矶山临江的那一面,去看看他所说的需要研究的东西。十几个形似飞碟的粉红色大石头,散乱地摆放在几棵槐树下,大的有乒乓球桌大小,小的也有大号脚盆那样大。甘光忠指着赤矶山,告诉我们,说这些东西是前两年取土筑堤时从山脚下挖出来的,也不知是什么力量让这些石头变成了这样的形状,单从外形上看,完全是由两个巨大的碟子合在一起。
台湾老人一脸的迷惑仍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摸摸这块石头又摸摸那块石头,嘴里不停地念叨:“鬼斧神工呀,鬼斧神工呀!”
我看见最大的那块石头上有人用毛笔写着“它们是什么?天外来客吗?”几个字,就问甘光忠:“谁写的?”
“我写的。”甘光忠说,“刚挖出第一个时,在我们周围曾引起一阵轰动,毕竟谁也没有见过这稀奇古怪的东西。后来接连又挖出几个,大家就见怪不怪了,有人就提议将它们用炸药炸开,运到堤上作筑堤的石料,最后在我的坚持下,他们打消了原来的念头,将这些东西仍留在现在这个地方。我琢磨这些东西生得怪怪的,迟早会有人来研究的。”甘光忠还告诉我们,原先这赤矶山上还建有古城堡的,就像长城上的烽火台似的东西,也不知是哪个年代建的,但在五十年代末,也是出于防汛的需要,被人给拆了。到现在,那古城堡不仅荡然无存,连原本呈圆锥形的山体,现在已故整个被劈掉了一半。“你们看,现在这赤矶山怎像个山呢,像被人打破的半只碗倒扣在江边。”他说得没错,临江的半边山已整个被挖空了,露出暗红色的泥土,从视觉上看确实让人感觉别扭。
台湾老人一脸惋惜的神色,说:“若没遭人为破坏,这地方建个公园多好呀。”
“是呀,是呀,我们确实因为短视做了许多愚蠢的事情。”吴书记表情沉重地说。
……
接下来,在台湾老人的倡议下,我们又先后去了金水闸、龙船矶、槐山矶和凤凰山。看来,这些地方都是台湾老人在见到甘光忠以前就计划好了的。凭心而论,在江夏生活了四十多年,我竟不知所去的这几个地方竟蕴含着无尽的历史内涵。我为自己,当然还有我们江夏一百多万熟视无睹的人们抑或是麻木,抑或是无知而感到深深地愧疚!
在金水闸,出乎我意料的是,刻有蒋介石真迹的那三块白色大理石竟被人补在原来那看似疮疤的地方。蒋介石的字我是第一次看见,但就是那第一眼,我就为那刚劲有力的楷书所震憾。在多年的教育中,我们只知道蒋介石是一个刚愎自用、丧权辱国的反面人物,但看着眼前这三个字,我怎么也没办法与蒋介石联系到一起。钱定三告诉我们,这三块大理石在*中差点被红卫兵给砸碎了,是一个不起眼的渔民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冒死将这三块大理石从碑上撬了下来,藏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前两年政策放宽了,他才将它们交出来,否则我们现在只能看到复制品了。
“那渔民为什么要藏这刻有蒋先生字迹的大理石呢?”台湾老人问。
“不知道。”钱定三说。
台湾老人又看看吴书记,吴书记也摇摇头。老人苦笑了一下,眼里含着泪水,抚摸着那金黄色的字体,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我站着近,听清了老人所说的话。他说:“人们有时可以忘记一个人的善举,但历史不会忘记。”
我是第一次听说龙船矶这个地名。虽然知道一代名舰中山舰是在金口水域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沉的,但绝不知道就是在眼前这个名叫龙船矶的具体地方被日本人炸沉的。甘光忠说,龙船矶其实只是江中的一块石头,现在水大了,石头已整个被淹没有江水下面,水枯时就露了出来。中山舰在槐山矶那个地方被日本飞机炸中后,顺水漂到龙船矶这个地方最后沉到了江底。“你们看,江中那块水较乱的地方就是龙船矶,中山舰就沉在那片乱水之下。”我们顺着甘光忠手指的方向看去,离江边一百米多远的那片水域,水花四溅,雾气潦绕,仿佛在深不可测的江底隐藏着无数英灵的呐喊。在龙船矶下游一百多米的地方,停泊着一艘大船,船头隐隐约约有一帮人在忙碌着什么。吴江书记说:“这条船正在进行水下探摸。最近,湖北省委已经作了决定,要将在水下沉睡了近六十年的中山舰打捞出水。要不了多久,一代名舰将重见天日了。”
台湾老人面对江水凝视了好久,那表情证明他的思绪已回到那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后来,他将一包茶叶拆开,一把一把地洒在江水里。他说:“兄弟们,这么多年了,委屈你们了。这可是阿里山的红茶哟,你们也尝尝吧。等你们出水后,我一定再来看你们。”
从龙船矶离开以后,我们又折回来到了金口填北边的凤凰山上。凤凰山其实只是一个小土包,紧临长江边上,金口中学就建在这山包的半山腰处。谁也没有料到金水中学操场对面的那几座没有墓碑的乱坟包下竟埋葬着中山舰中牺牲的十几位士兵。大惑不解的吴书记从匆忙赶来的中学校长艾学文的解释里才知道了原委。原来中山舰被日本飞机炸沉后,舰上牺牲的十七位士兵被周围的渔民先后捞了起来,最后全部埋在这凤凰山的山腰。一九五六年金口中学建校时,有人曾提议将这些坟包给平了,但不知什么原因最终没有平,一直留到了现在。
台湾老人在那几座坟包前旁若无人地叩了三个头后,掏出一包香烟,点上几根,放在坟前的一块红砖上。他的嘴唇在不停地抖动着,但我们无法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这时旁边围上来几个看热闹的学生,台湾老人拉着一个剃平头的男学生问,是否知道这几座坟里埋着什么人?那学生不解地摇了摇头。那一刻,我看见一丝惆怅浮现在台湾老人的眉头。
“不幸中的万幸呀!”在下山的路上,吴书记摇头感叹,吩咐钱定三,“回去后研究一下,看在这地方能否立一块碑。毕竟这些英烈们是为国捐躯的,我们不能忘记他们。”
槐山矶与江北的大军山隔江相望。其实,这槐山矶在历史上也是非常有名气的,据说山顶上那座亭子是晋朝修建的,历经一千多年,虽然略显破旧苍老,但仍屹立在长江之滨。而环抱矶头的那一圈大青石原本是石码头,相传是明朝时期建的,那时候金口镇比汉口经济发达得多,这些石码头就是为方便船舶的靠泊而由明朝政府出资专门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