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韩方和艾薇终于踏上夏威夷之旅,已经又是三年之后了。
在这三年里,艾薇和韩方的生死约会有过十二次,有一半的时间他们都会选择去国内外的某个名胜游玩,他们去过了吴哥窟、泰姬陵、日本京都、布达拉宫……也一起回过他们各自的家两三次,有的时候懒得出去,就在北京的胡同里消磨一天,或者简单地一起在图书馆里读钱也有狂野的时候,他们在宾馆里或者山野间热烈地向彼此开放自己,沉醉在新鲜而贪婪的爱欲中,自昼而夜,索取无尽。
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一直没有去夏威夷。没有去艾薇所记得的毛纳基山,或许是觉得时间还早,还有太多的地方可以去,太多的事情可以做,这份美好的记忆不如留着慢慢实现,如同一瓮岁月的美酒,放得越久才会越醇香。
直到这一天,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再推迟了,他们才踏上了去夏威夷的航班。飞机是一架宽敞的波音777,机上的人已经不如从前之多,但还是位置几乎坐满。前些年人最多的时候飞机就像春运的火车,人塞满了整个机舱,导致出过好几次事故,但也没人在乎。周围南腔北调,什么人都有。很多明显是普通的底层市民甚至农民工,操着临时学来的几句英语,不用丝毫花费,就可以轻松地去世界著名的胜地旅游,这不能不说是虚空纪的福音。
当飞机飞行在太平洋上空,望着机窗外绵绵不绝的云海,艾薇叹了口气:“真快啊。”
“快?”韩方笑着说,“我们还要飞七八个小时,估计得下午三四点才能到。”
“不是说那个。”艾薇说,“我是说,自从我们那天在图书馆说到这件事,到最后飞到夏威夷,感觉真是好快好快的事。”
“哪有好快?”韩方说,“那是第731天的事,今天是第2371天,过了差不多五年了。”
“你又忘了。”艾薇笑着,“对我来说,一般每天的时间只有几秒,都可以忽略不计,只有哪天存活下来了,才算是过了一天,从那以后才过了两礼拜呢。”
“你过了两礼拜,我可煎熬了整整五年。”韩方捏了捏她的鼻子,说,“你知道每天当我看不到你的时候,有多想你么?”
“那没有我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呢?”艾薇娇嗔着,“和其他女孩约会?”
“是啊,其他很多姑娘都很喜欢我呢……”韩方半开玩笑说。
“就知道你很花,那你有没有喜欢过其他女生?说老实话!”艾薇在他耳边有些顽皮,又有些羞涩地问。
韩方立即想到纪冰,忽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有些歉疚,又有些不安,毕竟他那次和纪冰在一起的事从来没有向艾薇坦白过。他急忙把话题岔开,“哪有……别光说我,你在中学当小太妹的时候,有多少男朋友?上次我问你,你就没说清楚过。”
“当然有,一大串呢!”艾薇得意地眨眨眼。
韩方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低头吻她。五年过去了,对他们来说还像在初恋一样美好,这种感情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几小时后,飞机在檀香山降落,大部分人选择在这里下机。夏威夷最主要的旅游点在欧胡岛,包括珍珠港、钻石山、恐龙湾和一些著名的观光海滩,更不用说世界最大的购物中心,韩方和艾薇本来也想在檀香山玩一下,不过这样肯定来不及去毛纳基山了,所以没有出机场,直接转了一架小飞机去大岛。
到大岛的时候已经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了,即当地的深夜十一点。机场不大,建立在一片凝固的岩浆上,看上去很有风味。深夜乌云满天,出了机场,行人寥寥,韩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当地大叔,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问他怎么去天文台,大叔说虚空纪以来,交通系统进行了大调整,这个点常规的班车肯定没有了,汽车倒是满地都是,要上山自驾游就行。
韩方和艾薇都不会开车,一时不知所措,那位大叔见状,便自告奋勇要送他们上山。韩方觉得不好意思,推辞了几句,大叔说,他去年也去过北京,受到了很好的款待,自然要投桃报李。
一路上,大叔说了不少夏威夷的故事,古代的波利尼西亚人如何来到这里,夏威夷群岛如何被库克船长发现,又如何独立建国,末代女王怎么被美国人精心推翻,等等。包括很多真真假假的野史趣闻,韩方听得津津有味,艾薇不懂英语,大叔一边说,韩方就为她翻译。
“师傅,那座山上为什么会有光亮?”艾薇指着南边一座黑沉沉的大山问。韩方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到天边巍峨的山影上隐隐可以看到红光。
“啊,那是毛纳罗阿山。”大叔听完韩方的翻译后解释说,“世界上最大的活火山,其实整个夏威夷群岛就是太平洋中部的火山运动在几百万年中产生的。你们要看火山,应该到南面的国家火山公园去,还有流动的岩浆河呢,这边景色比那边就要差一些了。”
“不,其实我们是来看星星的,听说这里是世界上最美的观星之地。”韩方说。
“还真是年轻人的浪漫。”大叔哈哈笑着,“记得对你女朋友说aloha,是夏威夷人的问候,也是‘我爱你’的意思!”
汽车到了山顶,几个乳白色的球体出现在他们面前,山顶寸草不生,只有褐色的沙石。韩方和艾薇走下车,一阵寒风吹来,艾薇扶着额头,身子有些摇晃。“你没事吧,”韩方扶住了她,“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可能海拔高了点,氧气比较少。”艾薇说,“坐一下就好。”
韩方有些懊悔,“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不该到海拔这么高的地方来的。”
“没事的。”艾薇安慰他说,“我记得,这会是美好的一天。”
热心的大叔陪他们进了天文台,找了一把椅子让艾薇休息,把他们交给了一个认识的工作人员,然后和他们话别。工作人员是一个年轻的棕色皮肤的小伙子,他的名字很长而且不好念,韩方只听明白头两个音节叫“乌洛”,看长相应该是本地人。
韩方四顾,没看到人,问乌洛:“台里的其他人呢?”
“大部分下山去寻欢作乐了,有些人在自己房间里喝得酩酊大醉。”乌洛说,“先生,你知道,虚空纪的科学家是受打击最大的一群人,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人也没有恢复过来。”
韩方点点头。科学家的困扰首先在于永远无法获得新的数据了,要作出科学研究是不可能的。而更本质的问题在于,这个世界本身并没有实体,他们的研究对象根本不存在。许多科学家已经通过各种方式推测到了这一点,从而陷入绝望,或者摇身变为虔诚的信徒。像田华杰,现在好像已经改行研究纯数学问题了……
乌洛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火星科学实验室的事,你知道吧?无法解释,完全是科学的崩溃。”
韩方想起这还是纪冰首先跟他说的,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而对于我们这儿的天文学家来说……”乌洛感叹着,“更大的痛苦在于,那些天上的星星,每天清晨和深夜都能看到,那么清晰,那么美丽,但却无法触摸到它们分毫——当然不是说真的触摸,而是精神上的深入它们,沉浸于其中……不,如果这个世界只是幻象的话,那么那些星星,也不过是微小的光点而已,全无意义,还不如山下舞女的屁股来得实在。”
“不过你的精神还挺好的,乌洛先生。”
“还行吧,我本来只是一个清洁工而已,不是什么科学家。不过虚空纪以来,我倒真是迷上了天文学,台里有一个小图书馆,我每天在这里读书演算,学习有关的知识,还可以通过望远镜观察验证,对我来说,天文学还是充满了无限新奇的新领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