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发电机一事,同雪莉的争吵异常激烈。茱丽叶最终说服了对方,却没有丝毫获胜的感觉。看着老朋友跺着脚离开,她开始设身处地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这件事。雪莉的丈夫马克刚刚去世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失去乔治时,茱丽叶曾整整颓废了一年。而现在,她这位首长竟然告诉机电区的头儿,说她要拿走备用发电机,要将它给盗走,要置整个地堡的机械动力于不顾。如果这样,只要主发电机上任何一个齿轮崩断,那整个地堡在它修复前都会陷入无边的黑暗。
茱丽叶用不着听雪莉的争辩,因为她清楚雪莉究竟会说些什么。此刻,只剩下她独自站在通道的昏暗之中,一边听着朋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归于寂静,一边在想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就连这些离她最近的人也渐渐丧失了对她的信任。这是何苦?就为了一个承诺,还是因为一意孤行?
工作服下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她挠了挠胳膊,想起了自己同父亲将近二十年的冷战。那时的自己可真够不开窍的。两人都从没承认过自己有多么愚蠢,但它就悬在头顶,俨然就是家中的一床被子。这便是他们的失败,是毕生勇气之源,同时也是悔恨之根——这有百害而无一利的骄傲。
茱丽叶转身回到了机电区,对面墙壁上的那片叮当声响,让她回想起了许多……那些颠倒的岁月。这些挖掘之声,就如同她那些乖戾的过往:年轻、热辣而又危险。
备用发电机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道森和他手下的人已将这一对疲惫的老兄弟分了开来。拉夫正在用一把大扳手捣腾着底座前端一个硕大的螺丝帽,让发电机同它那古旧的底座分开。茱丽叶意识到自己做得真的有点过了,雪莉有足够的理由生气离开。
她穿过房间,从墙上的一个洞口钻了过去,低头穿过那些钢筋,在那台大钻掘机尾部找到了正在挠着胡须的鲍比。鲍比这人人高马大,一头长发被编成了矿工颇为喜欢的发辫,而一身犹如木炭的皮肤更是将挖掘时留下的痕迹隐藏得很好。伊拉,他的女儿兼助手,正静静地站在他身旁。
“事情怎么样了?”茱丽叶问。
“是事情怎么样了,还是这机器怎么样了?”鲍比回过头来,盯着她看了看,“我来告诉你这堆废铁会怎样吧。它根本就不会拐弯,跟你想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它只会像一根铁杆一样,笔直前进,完全就无法引导。”
茱丽叶同伊拉打了一声招呼,开始考察钻掘机准备工作的进度。只见机器已被清理一新,外观好得出奇。她将一只手放到了鲍比的胳膊上。“能驾驭的,”她向他保证,“咱们在右边这面墙上砸进去一些铁楔子。”她指了指那个地方,矿井中的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隐约照出了那面漆黑的石墙。“等机器尾部压到这些楔子上,便会将前端顶向另外一侧。”她伸出一只手代表那钻掘机,同时用另外一只手去推自己的手腕,又翘起前一只手的手掌,演示如何操作。
鲍比很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表示同意:“会很慢,但兴许有用。”他展开一沓厚实的纸,那是所有地堡的结构图,研究起茱丽叶画出来的路线。这些设计图纸是她从卢卡斯的办公室中偷出来的。她计划在十八号和十七号地堡之间挖出一条弧形的隧道,从这边的机电区直通那边的机电区。“咱们还得让它朝向下方,”鲍比告诉她,“得让它像是痒痒了一般弓起腰来。”
“没问题。有没有什么令人鼓舞的话?”
伊拉仔细看了看两个大人,一手夹着一支炭笔,另一只手拿着一块石板。鲍比抬眼看了看天花板,皱起了眉头。
“汉瑞克不大愿意出借自己的东西。他说他至少可以省下一千码的钢梁。我告诉他说你至少需要五到十倍才行。”
“那咱们就得去矿井中弄点东西出来了。”茱丽叶朝着伊拉和她手中的石板点了点头,示意她把这个记下来。
“你是想在这下面也开战吧,是不是?”鲍比扯了扯胡须,明显有些焦躁。伊拉停了下来,目光从一位领导身上转到另外一位领导身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会和汉瑞克谈谈,”她告诉鲍比,“等我答应把咱们在另外那个地堡当中发现的那堆钢梁全都给他之后,他会投降的。”
鲍比挑了挑一条眉毛:“刚刚是我用词不当。”
他尴尬地笑了笑,而茱丽叶则示意他女儿:“咱们需要三十六条横梁和七十二架梯子。”
伊拉歉疚地看了看鲍比,这才记了下来。
“如果这东西移动起来,灰尘会很大,”鲍比说,“把那些土石从这个地方运到矿井的粉碎机那儿所需要的人手并不比挖掘需要的少。”
一想到将沙石粉碎再排进支道,茱丽叶便痛苦不已。她将手电筒照向鲍比的脚边,试图不再去想那些过往。“咱们用不着将沙石运走,”她告诉他,“六号井差不多就在咱们正下方。如果径直向下挖,就能直通那儿。”
“你的意思是填到六号井里?”鲍比对此很是怀疑。
“六号井反正也没什么大用了,等咱们到达那个地堡之后,矿石自然会翻番。”
“汉瑞克肯定会疯了的。你真是不忘记任何一个人啊。”
茱丽叶紧盯着这位老朋友:“不忘记任何一个人?”
“你就是要气死每一个人就对了。”
茱丽叶没理会他的讥讽,而是转向了伊拉:“给柯妮带个信,在备用发电机送进去之前,我要做到万无一失。一旦运送进那间屋子,就没有空间再进行检查了,天花板实在是太低了。”
茱丽叶继续观察钻掘机,而鲍比则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你会留在这儿负责这事的,对不对?”他问,“你会留下来把发电机组给装到这个怪兽上去的,是不是?”
她摇了摇头:“恐怕不行。道森会负责这事的。卢卡斯说得没错,我得上去视察一下——”
“瞎扯,”鲍比说,“这算是怎么回事,祖儿?我还从没见你这样半途离开过,更何况这次是三班倒。”
茱丽叶转过身去,给了伊拉一个眼神——只要一见到这眼神,不管是孩子还是助理,便会立刻明白他们得暂避了。这一对老朋友继续向前走去时,伊拉留在了后面。
“我下来这事已经引发了一些动荡,”茱丽叶将声音压得很低,身旁的机器又在轰鸣,因此外人很难听到,“卢卡斯来找我是对的。”她冷冷地扫了这名老矿工一眼。“不过,要是这话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我可饶不了你。”
他哈哈大笑着,摊开了双手:“你用不着吩咐,我也有家室。”
茱丽叶点了点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最好动用所有的人手继续挖。如果我非得分心不可,那就让我好好分上一次。”两人走到了即将安装备用发电机的那片空地上。这一安排可真够绝的,将最为脆弱的发动机拆出来放在别处使用和维护。这样一来,那台钻掘机所剩下的,便只是一堆钢铁和铁齿,以及紧封在油脂之中的齿轮。
“你那些朋友,”鲍勃说,“他们值得吗?”
“值得,”茱丽叶注视着自己的老朋友,“但这事不完全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鲍比咬了咬下唇,沉默片刻后,说:“我不大明白。”
“咱们得先证明这事管不管用,”她说,“这只是开始。”
鲍比眯起了双眼,说:“哦,要是它连开始都算不上的话,那我就只能冒昧地称它为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