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
“想看看我有多大价值。”
“差点就一毛不值了,要是你败给戾兽的话。”
“我一毛不值了整一年——那之后过了一年我才康复。我的屁股到现在还会疼,比如说,永远别叫我长跑,我坐下来都得微微倾斜才行。”
“我知道。”在第二个晚上,拉瑞德就注意到詹森坐椅子时总是向左偏一点点,“我还知道别的。”
“什么?”詹森先将褥套抛到床上,他们一起把褥子铺平。
“我知道,有堂兄拉达曼德的记忆在自己的脑子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是吗?”詹森显得很不开心,“所以我才坚持让贾斯蒂丝将那段故事用梦境的方式告诉你,而不是在你清醒的时候——”
“那些事情太清晰了,一点也不像做梦,我感觉那是我自己的回忆。有些时候,我早晨醒来,看到那些木条墙壁,就想我们真富有,竟拥有真正的木头;但跟着又想,我们真寒酸,脚下竟是泥土地面;还有些时候,我来到父亲的铁匠铺门前,竟会伸出手掌到读卡器上扫描。”
詹森哈哈大笑,拉瑞德也笑了。
“最重要的是,光是萨拉、母亲、父亲站在那儿,都能吓我一大跳,就好像你的记忆比我自己的还要真实。我经常假装能看见他们的思想,就好像我在你的记忆中时那样;我看着他们的眼睛,有时候甚至觉得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干什么,”拉瑞德将他的那床褥子铺在詹森的褥子上面,“只可惜,他们从没做过我以为他们会做的事。”
“我希望能跟你一样。”詹森说。
“我才希望能跟你一样呢。”拉瑞德答。
“我想,杜恩放出戾兽并不是要害我,而是给我一个机会重整自己的记忆。与死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体验了钻心蚀骨的剧痛,这些经历重新定义了‘真实’,其他人留在我心里的记忆就没那么容易混淆了。我现在依然不怎么正派——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仍为对母亲做过的事悔恨——仍旧对我所记得的、拉达曼德干过的事心怀愧疚,可那些都不再重要了。从那一刻开始,我把自己的人生分为遇到杜恩前,和遇到杜恩后。他为我制定了计划,洗掉了图尔克给我抹的污点,将拉达曼德的罪行公之于众(唯独没说他是天贼),把我那亲爱的堂兄送去了某颗小行星。再接着,他把我训练成了星舰飞行员,就像我父亲一样。”
“贾斯蒂丝还没把那段记忆带给我。”
“她不会了。我们避免用无关紧要的事情搞乱你的记忆。我成为星舰飞行员的过程没什么特别,只是比其他人优秀一点而已。但是,对我来说最困难的,是确保赢得的每一场战斗看上去都是依靠机智,而不是天贼能力。我就那么坐着,清楚敌人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却不能随心所欲地施展自己,去救尽可能多的人。为了自保,我必须经常坐视敌人滥杀,等时机成熟再出手。我问你,拉瑞德,一边,是能救一百人,但必须暴露我是天贼,然后我也得死;另一边,是隐藏我的超能力,一次只救五十人,确保自己能活下来,再去救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五十人。哪边比较好?”
“这得看,我是在得救的五十人中间,还是属于死掉的五十人。”
詹森皱起眉头。他们一起把亚麻床单铺在褥子上,把床单边缘塞到褥子下面。“修补匠有亚麻,而我只能睡在羊毛上?”
“羊毛更暖和。”
“亚麻不会叫人发痒。”
“你不喜欢我的回答?”
“我讨厌你的回答。答案并不取决于你是死是活,而是取决于哪边正确。哪边正确,哪边错误,不取决于你的个人好恶,从来不是。如果一切都以自己的好恶为标准,这世上也就没有什么对错了。”
拉瑞德既羞愧又生气,生气是因为詹森让他羞愧了。“想保命有什么错?”
“狗也想保命,你是狗吗?只有当你更重视自己生命之外的东西时,才算是一个人。你为之生、为之死的目标越是伟大,你就越伟大。”
“当戾兽咬你屁股的时候,你为什么而活?”
詹森先是一脸怒气,但跟着就笑了。“当然是为了保住小命。一开始,我们都跟动物没两样。我当时就想着要活下去,去做非常重要的事情。”
“比如为一个流浪的修补匠铺床?”
“没错。”
“你已经能把我们的语言说得比我还好了。”
“我学过十几种语言,你们的语言本质上就是我的母语,是首星语言的进化版本。所有的模式都没变,词汇模式的变化也没有出乎意料之处。这颗星球是首星的一个移民地,是在艾伯纳·杜恩的计划下建成的。”
“要是小孩子捣蛋,他们就说,‘艾伯纳·杜恩今晚会来偷走你所有的羊!’”
“魔鬼艾伯纳·杜恩。”詹森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