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清朗无云。
在这全市第一高楼的顶层上,宛如站立于巴比伦塔之巅,城市,灯火,喧嚣,都变得遥远而渺小,繁星难得地璀璨了一回,似乎连天堂也近在咫尺,伸手可触。
他看见自己,轻蔑而骄傲的自己,和另外的八个人,围成一圈,而中间,是那个身披黄袍的喇嘛,还有那件安放于高台的宝物。灯光昏黄,苍凉而古老。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与他们截然相反,他们是为了证实某些东西,而他,却是为了证伪。
喇嘛用怨毒的眼神一一扫过身边的这圈人,似乎在把他们的面孔牢牢记住,又似乎在说,这是你们自找的。他看见自己狠狠地打了个哆嗦,风很大,高处不胜寒。
开始吧。那把声音低低地说,说话人面目模糊,但不难推测,那便是地位最高的一位。
喇嘛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后,他一手摇起转经筒,一手作各色结印。连绵而低沉的吟诵,宛如亘古不变的河流,从他口中不停涌出,仿佛召唤着沉睡已久的恶魔。
如此原始而诡异的仪式,竟发生于这座现代化的大都市中,他仿佛身堕梦中。
喇嘛的额头开始发出七彩异光,光渐渐扩散到双肩、胸前、全身,吟诵突然加快了速度,仿佛亿亿只蜜蜂同时振翅,又如兆兆头雄鲸齐声歌唱,直教听者全身麻痹,动弹不得,时而如遭囚三重冰狱,时而如陷身七层熔炉。
那宝物,那颗九眼天珠,也发了光。两侧的眼睛次第点亮,光芒沿着贯穿其间的缝隙,向中央蔓延,最大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发出摄人魂魄的魅光,让人不敢直视,却又无法把视线挪开。
在天珠的四周,一个蓝色光球渐渐形成、扩大,由天珠放射出的涟漪,向外投射到球体表面,紊乱成文字般的图案,复消散不见。每张面孔都是幽蓝一片,表情兴奋却又莫名扭曲。
喇嘛突然大喝一声,身上的光聚为一条金龙,直冲蓝色光球扑噬而去。只听得轰的一声裂帛巨响,天地间竟隐隐地传来阵阵回音,城市开始震颤起来。
不知何时,头顶已聚积起厚厚的云层。
那光球层层剥落开来,光瓣错落有致地叠沓成一尊盛放的莲华,流光溢彩,而处于莲蓬位置的,正是那一颗九眼天珠。天珠中央最大的一眼,突然射出一柱白光,径直朝天宇刺将过去,在云层上破开亮晃晃的一块残缺,接着,其余各眼次第射出各色光柱,亦是冲上云霄,一字排开。
在奇观的震撼下,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又见那天珠开始旋转起来,带动九条光柱如银龙舞动,搅得星辰黯淡,明月无光。光柱与云层相接之处,一个巨大的漩涡缓缓旋转,宛如一只巨眼,在城市上空蓦然睁开,俯瞰浮世众生,令人悚然敬畏。
天眼开了。
巨眼的瞳孔开始闪烁起来,光如潮水般奔涌而出,在绛紫色的夜空中凝结成帷幔,翻卷着漫舞着铺排开去,转眼间已布满天野的三分之一,那光是清冷的玉色,却在褶皱处燃烧着虹彩般的瀑布,直到边缘化为缤纷的花火,融入城市璀璨的灯色之中。
想必在那一瞬间,有缘得见这一绝世美景的,必在少数。人造的灯火太辉煌,以至于蒙蔽了人们的双眼,习惯于闪烁的荧屏,却绝少仰望星空。而观者必像在场的诸位那般,痴迷其中,以至于毕生难忘。是的,他们必不会忘却。
没人注意到,那个面如死灰的喇嘛,跌跌撞撞地退离了那群忘我的观众,他惶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口中反复呢喃着什么。很快的,他的脚跟触到了高楼边缘的围墙。他回头看了一眼,刹那间,眼神中恢复了超然与平静,仿佛那是一片鲜花盛放的乐土,而不是水泥与玻璃浇铸成的无底渊藪。
他微笑着吐出那个词,接着,毫不迟疑地纵身一跃,飞向他眼中的乐土。
如同一朵浪花般,他微不足道地缩小,消失了,留下的只是稍纵即逝的波痕。
他开始确信这是一个梦,因为他从未在现实中如此清楚地看着那个喇嘛死去,而现在,他看到了,甚至,他还看到了自己,被那无比强大的美深深震慑的自己。
上帝啊。他分明听见了,从未笃信鬼神的自己口中,竟吐出了那个唯一的名字。
那瞳孔忽然又迸出许多细小的火花,如流星般呼啸着划破天际,散落四方。不,这跟现实的不一样。
其中的一颗划出一道淡蓝色的弧线,朝他直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