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江心语来说,这一切毫无意义,如皮影戏般,虚幻空洞。
光球内的她,眼前却是一片黯淡,恍如身处黑暗的影院中,观赏着一幕幕流光溢彩的奇观,幕前幕中两个世界,无论多么璀璨,多么绚烂,毕竟存在着无法逾越的深渊。这正是她此时最真实的感受。在欧阳睿之的指令下,她如机械人般按部就班地执行着。看着天珠亮起,看着光球膨胀,看着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直刺夜空,江心语丝毫不觉得兴奋,或是罪疚,在她的记忆中,并不存在如此强烈的情感。
而她并不以此为悲哀。
使她悲哀的,是欧阳睿之有如神祗临世般的表情。
光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复杂结构分裂着。先是由内到外次第剥开,如同无数个气泡层层嵌套,彼此映照出琉璃般晶莹的光泽,接着,似乎有千万根毛细血管般的光流,由天珠向外辐射,每当触及光泡的边缘,便会荡出圈圈涟漪,同时发生轻微的折射,继续生长,直到抵达光球的最外层。
没有言语能够描述如此精妙而神秘的景象。光纹以人眼无法分辨的速度嬗变着,相互干涉、融合,幻化为类似文字般的符号,但又远超文字所能表达和涵盖的内容。当眼神与之交接的刹那,意义与情感如雷击般劈开神经,漾开层层波澜,丰富而又细腻的刺激层层迭迭,迅速地蔓延到其他的感官,如一朵无穷无尽的曼陀罗,在欧阳睿之的头脑中轮回盛放。
幻象。眼前的,脑中的。循环交织,相互辉映,融会而一。
这就是启示的力量?
光球猛地一颤,开始坍塌。如同细胞凋亡般,粗糙,褶皱,凹陷,收缩,回归原点。似乎一切都结束了,世界重新变得黯淡,宁静而平庸。欧阳睿之无暇用逻辑去仔细推敲,恍如刹那间度过亿万年的狂欢,穿越无数时空的荒原,存在的意义被凝缩成微不足道的一点,而这一点,即将爆发。
夜空中,一声尖啸划破寂静,锋利中带着微微的悲鸣,传向天际。鸣响愈加低沉,如湿婆的鼓点,血光暗藏,慑动人心。忽然,如千丈海啸凭空而起,巨大的轰鸣伴随着一道紫白色的光柱冲上云霄,排开棉絮般纠结的云雾,刺破大气层,渐弱于无限远的星空。
远远望去,如广袤天地间的一根银色蛛丝,又如天堂的喷泉垂注而下。
欧阳睿之心生疑惑,他所期待的光帷并没有出现,没有散射,没有铺天盖地的极光,没有九年前那只高悬于城市上空的天眼,那么,启示何以实现?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江心语能够解答。
虽然她脸上仍如一潭死水,但内心深处,正发生着复杂而微妙的变化。江心语隐隐地感受到一些异乎寻常的讯息,从遥不可及的远方,微弱而又执着地生长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那些神秘的触须,蛰伏了亿万年的岁月,穿越百万光年的距离,似乎只是为了与目标轻轻的一次触碰,那便是它们无尽旅程的终点。
江心语的身体蓦然一颤,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触须对光柱的试探与回应,看来,它们接上头了。在她脑海中,出现这样一幕情景,蕴藏在天珠中的暗号,通过光柱,传送给无形的使者,后者欢欣雀跃,霎那间膨胀成树状,末梢又鼓成蘑菇状,信息便通过蘑菇状触手的浸入,以光速向树的根部传递,发送出最后的指令。
她知道,使者只是一束能量,无形无色,但人类的大脑却凭空虚拟出一幅可感的图象,甚至还为它赋予了感情色彩,为了便于理解,却蒙蔽了事物本真的状态,这实在有点可笑。即便如此,她还是乐于“看”着信息顺着树干弥漫开去,在浩淼的太空中如夕照下的恒河,波光粼粼,奔流不息。毕竟,她还没能完全摆脱人类的思维模式。
河流逐渐汇聚成一个方向,坚定而清晰。江心语明白了,那便是一切结束与开始的地方。她突然感到一阵厌倦,对这场漫无休止的游戏,对欧阳睿之的自以为是。该结束了,一些更有趣的事情在等着她。
江心语笑了,第一次的,像一个十岁女孩那样笑了。
月球。风暴洋西部。兰斯伯格环形山附近。
阿波罗12号留下的月震站里,仪器的指针剧烈地抖动着,将搜集到的数据通过人造卫星的中转,发送回三十八万四千四百公里之外的地球,美国,休斯顿,NASA。
震源位于开普勒环形山西南78公里的地下,深度约为964公里,处于月震带与软流层的交界处,强度里氏2。4级,还在持续增强,时间已长达13分48秒。
这并非是唯一的震动。
其他几台地震仪同样记录到数据类似的月震,可以说,这是一场同时发生的群震,但它们所分布的位置却规律得耐人寻味。
中央湾。静海南部。普尔巴赫环形山。湿海。喀尔巴阡山脉西北。阿基米德环形山。梦湖。笛卡尔高原东南。
一共九处。大致排列成三行三列的方阵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