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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培格勒(第1页)

威廉王岛与阿德雷半岛之间的海峡中某处

一八四八年七月九日

利铎中尉一队人带回发现未结冻水域的消息后不到十分钟,在医护营等待的船员们就迫不及待想出发。但是他们真正拆掉帐篷启程时已经是隔天了,而且又过了两天,十艘小船才真正从冰上滑进威廉王陆块南方的黑色海水。

首先,他们得等狩猎队及侦察队全部回来,但是有几队过了午夜才在昏黄的北极晨曦中,步履蹒跚地回到营地,甚至连好消息都没听到,就倒进睡袋里睡觉了。他们只猎捕到少数猎物,不过罗伯·汤马士那一队射到了一只北极狐和几只白兔,中士妥兹那一队则带回一对松鸡。

在七月五日星期三的早晨,病房帐篷里几乎空无一人,因为每个站得起来或能摇摇晃晃行走的人都想尽一点心力,为小船下海做准备。

最近几个星期,约翰·布瑞金已经取代已故的亨利·罗伊德与汤姆·布兰吉,成为古德瑟医生的助手。这位助理目睹了前一天下午近乎抗命的事件,当时他和船医就站在病房帐篷的门口。布瑞金还把整件事描述给哈利·培格勒听。培格勒得知幽冥号上和他担任同样职位的前桅台班长罗伯·辛克烈也加入暴动,突然觉得病更重了。他也知道鲁本·梅尔向来很可靠,但是意志力很强,意志力非常强。

对于艾尔摩、希吉以及他们的附从者,培格勒除了鄙视之外没有其余感觉。在培格勒眼中,他们都是心眼狭小的人,除了门森以外意见也一大堆,却没有一点忠诚。

七月六日星期四,在足足过了两个多月后,他们再次下到大海堆冰上。大多数人早已忘记在海冰上用人力拉雪橇多么辛苦,即使这区域受到威廉王陆块及不久前才绕过的那块峡角保护。这里仍然有不少冰脊,他们得拉着十艘小船爬上去,越过它们。雪橇滑板底下的海冰并不像雪地或沿岸的冰地滑溜,而且这里没有山谷可以当避难所,也没有山脊的棱线,连偶尔突起的巨石也没有,没有遮掩可以让他们躲避强风,也没有细小的水流供给饮水。暴风雪持续不断,东南方刮来的风也愈来愈强。他们拉着小船,走在利铎中尉那支狩猎队发现开放水域的两英里路时,强风迎面袭来。

在堆冰上过第一夜时,他们累得连荷兰帐篷也没搭,只用一些帐篷底布当防水帆布,搭在小船或雪橇上的小船背风面,大伙儿就挤在一块,三人共享一个睡袋度过几小时昏暗的北极夏夜。

虽然沿途受到暴风雪、强风及堆冰阻挠,他们还是因为兴奋而精力旺盛。七月七日星期五上午才过一半,他们就走完了两英里路。

不过那条未结冻水道已经不见了,合起来了。利铎指着水道原先所在处那片薄冰层,顶多只有三到八英尺厚。

在冰雪专家瑞德的带领下,他们顺着这两天又封冻起来的锯齿状路径往东南方走,接着再转向东。这一段路几乎花了他们一整天的时间。

现在除了感到失望,以及因为脸上的雪与身上湿透的衣服而变得更加狼狈之外,他们还多添一份如履薄冰的紧张情绪,是这几年来头一遭。

那天中午过后不久,陆战队二兵詹姆士·达利就掉到海里去了。有六个人被派到前方用长矛刺冰以测试厚实度,他是当中一个。达利的同伴们在他还没被冻成蓝色之前就急忙将他拉上来。古德瑟医生在冰上将达利的衣服全脱光,用哈得逊湾牌毛毯把他裹起来,再捆上更多层毛毯,将他塞到一艘快艇的帆布罩下面。另外两个人得陪着他,在小船帆布罩下面的昏黄空间里一左一右躺在他身旁,用体温帮他活下去。即使如此,二兵达利的身体还是不断摇晃,牙齿不由自主地打战。那天剩下的时间,他的精神状态近乎错乱。

这两年来在他们脚下稳固得像大陆的海冰,现在开始微幅上升或下陷,让他们每个人头晕,甚至忍不住呕吐。即使是比较厚的冰层,也因为压力而产生裂缝,并且呜咽作响。冰层突然爆裂的声音,从前方远处、前方近处、左右两侧、后方,甚至直接从他们脚下传过来。古德瑟医生几个月前就跟大家解释过,坏血病中后期的症状之一就是患者对声音特别敏感,霰弹枪的枪声就可以让人死去,他是这么说的,而现在八十九个拉着小船在冰上走的人,大多已经在自己身上看到这症状了。

即使像马格纳·门森这样几近白痴的人也知道,只要任何一艘小船穿破冰层落入海里,每个背着挽具的人都会没救,而且在还没冻死之前就先淹死了——这里的冰层连詹姆士·达利这样骨瘦如柴、饿扁的稻草人都撑不住。

习惯在冰上一部一部雪橇紧跟前进的船员,对于现在将小船分散开、各自蹒跚用人力拉船的新方式感到奇怪。在暴风雪中,有时候每艘船都看不到其他船,这种孤单感相当可怕。要回头去拉三艘快艇及两艘侦察船时,他们会避开先前走过的路,而且还得担心新踩上去的冰能否支撑得了他们的重量。

有些船员抱怨,他们可能早就错过向南通往贝克河河口的峡湾了。不过,培格勒曾经看过地图和克罗兹偶尔记录的经纬仪读数,他知道他们还在峡湾的西边,离它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最起码还有三十英里,从那里往南走到河口还有六十或六十五英里。以他们在陆地上行进的速度推算,即使食物出现了,而且每个人的健康状况也都奇迹式好转,还是得等到八月才会到达峡湾,要到达那条河的河口,最快也要到九月下旬。

想到有希望发现开放水域,哈利·培格勒的心就剧烈地跳动。当然,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跳就常常很不规律。哈利的母亲一直很担心他的心脏;他小时候得过猩红热,并且经常感到胸痛,但他总是告诉她不要瞎操心,因为他在世界上第一流的船舰上担任前桅台班长,心脏不好的人是不可能得到这份职务的。他就这样让她相信他没有问题,但是这些年来,培格勒偶尔会感到心律不整,接着就是几天的胸痛及压迫感,然后就是左臂痛到只能用一只手爬上前桅台及上方帆桁,其他的前桅台班员还以为他在作秀。

过去几个星期,他心律不整的时间比心跳正常的时间还多。两个星期前,他的左手手指失去功能,从此疼痛就再也没离开过。除此之外,他还因为持续的腹泻而感到难堪与不便。培格勒向来很保守,连在船边的空地上大便也不敢,而其他人却视为天经地义。他总要等到天色变暗或找到厕所时,才让自己解脱,也因此而常常便秘。

但是,行军时是没有厕所的。连能让他躲在后面大便的矮树堆、灌木丛或大石块都没有。和培格勒一起拉雪橇的人喜欢嘲笑这位士官,说他宁可落后在雪橇队后方,冒着被“惊恐”抓走的风险,也不愿意被人看见他在拉屎。

最近几个星期困扰培格勒的并不是这种友善的嘲笑,而是他必须快跑去赶上队员,并且马上套上挽具继续拉雪橇。他因为内出血、缺乏食物,以及心律不整而全身无力,所以他愈来愈觉得,要快跑赶上愈走愈远的船队非常辛苦。

这个星期五降雪缓和,风雪却又突然刮起,紧跟着出现浓雾,哈利·培格勒大概是这八十九个人当中唯一为此高兴的人。

雾是个大问题。走在危险的冰上,彼此又相隔遥远,拉着小船前进的各个队伍很容易走散。光是顺原路回头来找剩下的几艘快艇和侦察船就是个问题,而且在夜晚来临、雾愈来愈浓之后,问题会更大。克罗兹船长命令大家停下来讨论。他不准十五个以上的人同时站在一小区域冰上,也不可以太靠近小船。这天晚上,他们只用最少的人力来拉又大又重的小船与雪橇。

如果他们真的能到达企盼已久的未结冻水域,雪橇就会成为后勤补给上的一个麻烦。很有可能在到达贝克河河口之前,他们会需要将那几艘龙骨突出、船舵固定的侦察船,以及吃水很深的快艇再次装在雪橇上,所以他们还不能把受损的雪橇丢下。其实在星期四早上出发前,克罗兹就叫大家将六艘小船从雪橇上卸下来演练一遍,尽可能将雪橇折叠或拆卸开来,然后妥当地放进小船里。光这件事就花了好几个小时。

到堆冰上继续行军前,他们还得把小船再次放到雪橇上,但船员们几乎没力气与能力了。他们的手指因为疲劳及坏血病而不听使唤,连简单的结也打得笨手笨脚。稍有割伤,血就流个不停。略有擦撞,松软的手臂上及肋旁没多少肉的皮肤上,就会留下巴掌大小的淤青。

不过现在他们知道做得到:把雪橇上的东西卸下来再放上去,为小船做好下水准备。

如果他们很快就能发现水道的话。

克罗兹叫人在每艘船前后都挂上提灯,又把几个没多少作用、在前方用长矛探测冰层强度的陆战队士兵叫回来,指派哈吉森中尉担任带队官,带领五艘小船排成钻石型前进。在雾中带头的小船是重型的捕鲸船,载着较不重要的东西。

在场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对年轻哈吉森加入上次打算抗命船员的回报。他那支人力拉船队的领队是马格纳·门森。艾尔摩与希吉也都套着挽具,一起在那队拉船——先前这三个人分属不同小队。如果这艘带头的船压破冰层落入海里,其他人会在夜间的浓雾中听到尖叫及撞击声,但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离开,找一条较安全的路走。

其他几队必须冒险靠近一点走,以便在光线愈来愈暗下还看见其他几队的提灯。

晚上八点左右,哈吉森带头的队伍真的传来大喊与惊呼,但是他们并不是掉到冰下面去。他们在两天前利铎发现水道处东南方一英里多的地方,再次发现水道。

其他几队都派人带提灯到前面去,在很薄的冰上试探性地走着,冰还算结实,估计厚度超过一英尺,一直延伸到状况尚不清楚的水道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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