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明帝国最高军事法庭上,担任辩护律师的一位军法处少校站在辩护席上,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笔挺的军服,正向法官提出无罪请求。
刚说了几句,宽阔的公开法庭内便响起嗡嗡的窃窃私语。一个凄厉的声音从庭下嚎起来: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你们这群畜生——!我的儿子、女儿、儿媳妇、孙子……全被你们这些畜生活活挑死了……”
法庭内“嗡嗡”声更响了,记者们的镁光灯“嘭嘭”直响,腾起一片白烟。
高坐庭上的法官白发苍苍,此刻扶着老花镜,猛敲木槌:
“左右,与我维持肃静!”
两个宪兵飞扑过去,抓住几乎就要从座位上扑出来的老太婆,把她死死按在座位上。
那老太婆满头银丝散开,几乎根根竖立,两眼通红,满面皱纹被仇恨扭曲变形,就像一个从坟墓中爬出的厉鬼,双臂犹自挣扎挥舞,喉中发出可怖的咆哮声:
“啊……你们这些畜生,杀千刀的……!!你们今天死不了,我就死!我死了以后,带着我的全家人,今天夜里就爬着去找你们……”
法官继续敲着木槌:
“左右,将此名老妇带出庭去!”
两个宪兵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这个几欲寻死的老太婆架出法庭。
法官又敲了几下木槌:
“你可以继续说了。”
辩护律师欠了欠身:
“多谢法官大人。……尊敬的法官大人,鉴于以上综述,我认为9名被告身为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且他们当时处在充满敌意的土地上,处在随时可能战斗的情况中,客观条件也不允许他们对长官的命令提出质疑,除了立即服从,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我请求法官大人考虑,本案真正有罪的不是庭上的9位被告,而是下达屠杀令的人,即他们当时的最高长官:伪清八旗第六师师长哈丰阿。本人作为9名被告的辩护律师,向法官大人请求,宣判他们无罪。”
虽然庭上庭下早已知道他做的是无罪辩护,但听他说完此言,仍是一片喧哗。
向小强坐在旁听席第一排,大檐帽放在腿上,手指轻轻地抚摸着。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法庭旁听,而且还是这么高规格的军事法庭,还是第一排,还是作为受关注的公众人物。他感到很不习惯,他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可能会被周围几架照相机拍下,相当不自在。
向小强已经看过今天的早报了。果不其然,已经有好几份小报反应迅速,自己和“琉球公主”的事迹已经占据了头版。到目前为止,自己的照片还没上过报纸,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记者和照相机,只考虑这个案子。
和庭内的大多数人一样,他的胸中也涌动着一股血气。
那个老来痛失全家的老婆婆,听着她惨绝人寰的凄泣,他心中难受之极。这世界上最凄惨的事情之一,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况是临到终老,同时丧失儿子、女儿、儿媳妇和孙子……那种天塌地陷的痛苦,绝对是任何人难以承受的。向小强尝试着体会,若是把这种事情移到自己头上,是怎样一种感觉……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所有的公理、道德、良知都变得面目狰狞,所有的信仰都崩塌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仇恨……
不,还不止她一个,承受同样痛苦的,还有那四十多个村民的亲人。大部分村民已经逃走了,他们这四十多个亲人,出于种种原因留在了村子里。也许是出于对长江防线的信任?对己方守军的信任?还是对自己运气的信任?
总之,他们的信任辜负了他们。在一个漆黑的后半夜,他们被一支身着陌生军服的军队包围,惊恐地被从被窝中拉出来,冻得瑟瑟发抖,被集中到村后的空地上,捆成一串。
然后,看着几根刺刀从左到右,一个人一个人地捅过来。在发疯般地哭嚎和惨叫声中,自己的邻居、亲戚、家人,一个个的口吐血沫,睁着眼睛摊倒在地上。
最后,自己的小腹到胸膛猛地一下剧痛,然后是一片麻木,感觉一根冰凉坚硬的东西在胸腔内搅动,紧接着冰凉传遍全身,肺再也吸不进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