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好像是一直在回想着什么,而且可能是想了很久,带着无尽的悔恨与遗憾——至少灵核的“情绪记录”中如此描述着。
我刚才好像是一直在回想着什么。
像我这样的量产型合成人,算力被刻意地控制在很有限的范围内,不过,若是集中精神全力运转的话,在半小时内精确地回想完一生的故事也并不是做不到。
所以,到刚刚那一秒钟的发愣时为止,我之前到底在回想着什么呢?人物?地点?时间?事件?
完全没有印象了,但那重要吗?
不,不重要。
面部测出一条状低温带。我抬起残存的左臂,轻轻抚了一下脸颊——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液体。
这是什么?防冻液?人造血?……奇怪,体液之前从不会从这里流出。大概是被打坏了吧?因为还在不受控制地缓缓滑落,从眼角直到唇边。
这冰凉的液体仍然慢慢地从眼角滑落,缓缓流到唇边,唇角似乎还在微颤,像是反复念叨什么似的——念叨一个简短的词语。
利用合成人的身体记忆,我试着机械式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口部动作,好像是一个“尼”字开头的词语,究竟是什么呢?这重要吗?
不,同样不重要……
现在唯一重要的,是时间。
在我刚刚胡思乱想的那一阵,这宇宙中最珍贵的资源又流逝了5。4秒,而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之前的疑惑也即刻烟消云散。
啊,对,是因为不可战胜者,它出现,它抹消,它等待,在27分35秒之内,它将保持着休眠的状态,直到下一次的抹消准备完成。
所以说脸上的是……泪?
不知道失去了谁,也不知道为何而悲伤,孑然一身,坐在不属于自己世界的巨大遗迹中,只有茫然与孤独相伴左右——哦对了,在不远处,应该还有一个“不可战胜者”。这恐怕是我生命中最可怕的时刻了。
但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合成人是一种如此神奇而让我自己都时常难以理解的生命体,我们被特意设计了复杂到超出人类的情感系统以及与之匹配的逻辑模块,说是多愁善感也不为过——而这多半也是为了抑制在理论上可以无限升级的算力。
反过来说,一旦没有了情感的牵制,合成人就会变得像强人工智能那样冷酷精明,或者换句话说——我们能够算无遗策。
那么首先,还是时间。以我刚才发愣的那个瞬间为原点,我在头脑中设定一个27分35秒的倒计时。既然无法与不可战胜者沟通,那么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怎么做,这个倒计时都是名副其实的死限。
其次,是使命。说盖伦托付的使命也好,西帝文明托付的使命也好,唯有这个,才是我会傻傻地坐在此地的理由。我利索地起身,用暴力掰开盖伦攥紧的手,从中取出灵核。我尝试着读取其中的记录,却只有庞杂无序、没有意义的乱码。但我知道,我看着的不是一颗灵核,而是那些牺牲的同伴——两人也好,三人也好……无论有多少也好。
最后,是同伴。简单地梳理了一下记忆,从接受任务开始,到进入遗迹,从遭遇机械怪物的袭击,到在临时营地中遇到弱人工智能娜娜,再到最后走上大桥,拿起盾牌,见到盖伦,记忆明显已经支离破碎,有很多微妙的空白都想不起来,根据已有的信息推算,不管参加任务的有几个人,现在剩下的只有我、枭12那个德美尔大汉,以及那个编号11054的仿生人了。
另外,11054是老陈科考队中的幸存者,不论具体原因为何,它在被我们发现之前都尚未被“抹消”,稳妥起见,最好先假设“不可战胜者”不会选中它。
也就是说,即便算上可以用来“消耗”的德美尔友人,留给我的所有时间也只剩下55分又10秒而已。
前方是剑形的巨大纪念碑,两边是似乎无穷无尽的人造虚空,能选择的选择只有一个——原路返回。
来得及吗?会功亏一篑吗?会让那些自己已经想不起名字和容貌的同伴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吗?
作为一个合成人,我很容易地便将这些庸人自扰的小问题一一屏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