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克特博士第二十次翻阅最近的研究笔记,当宝拉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抬了一下头。而她刚刚套上实验袍,就立刻皱起眉头。
“哎呀,父亲,你还没吃呀?”
“啊?我当然吃过了……哦,这是什么?”
“这是午餐,或者说曾经是顿午餐,你吃掉的一定是早餐。我特地去买这些食物,再送来这里,你要是不吃,我这样做一点意义也没有,以后我赶你回家吃饭就行了。”
“别激动,我马上吃。我不能因为每次你认为我该吃饭了,就中断某个重要的实验,你知道的。”
开始吃甜点的时候,他又变得兴高采烈。“你根本想象不到,”他说,“这个史瓦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有没有告诉你,他的颅骨骨缝是什么样子?”
“它们很原始,你告诉过我。”
“可是还有别的。他有三十二颗牙齿,上、下、左、右各有三颗臼齿,其中一颗是假牙,而且一定是自制的。至少,我从没见过齿桥上有金属钩子,用来将假牙挂在两旁牙齿上,而不是将它融在颚骨中……可是,你看过什么人有三十二颗牙齿吗?”
“我不会无缘无故数别人的牙齿,父亲。正确的数目是多少——二十八颗?”
“当然……不过,我还没说完。昨天我们做了一次内科分析,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猜猜看!”
“肠子?”
“宝拉,你故意要气我,可是我不在乎。你不必猜啦,让我来告诉你。史瓦兹有一条阑尾,长度是三英寸半,而且是开口的。银河啊,这真是史无前例!我曾向医学院查询——当然,我做得很谨慎——阑尾从来没有超过半英寸的,而且绝对没有开口。”
“这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呢?”
“啊,这是百分之百的返祖现象,他简直就是个活化石。”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墙边,又快步走回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宝拉,我认为我们不该放弃史瓦兹,他是个太珍贵的标本。”
“不,不,父亲。”宝拉立刻说,“你不能那样做。你答应过那个农夫,说你会把史瓦兹还给他。为了史瓦兹自己,你也一定要这么做,他在这里并不快乐。”
“不快乐!哈,我们待他有如一个富贵的外人。”
“这又有什么分别?那个可怜人习惯了他的农场,还有他的家人,他一辈子都住在那里。现在,他有了一段可怕的经验——在我看来,还是段痛苦的经验——而且他的心灵运作方式改变了。你不能指望他有办法明白,我们必须考虑到他的人权,一定要把他送回家人身边。”
“可是,宝拉,为了科学……”
“哦,得了吧!科学对我而言又值什么?万一兄弟团契听说你在进行未经批准的实验,你想他们会怎么说?你认为他们会关心科学吗?我的意思是,即使你不为史瓦兹着想,也得为你自己着想。你把他留得越久,被抓到的机会越大。明天晚上,你就把他送回家去,就用你原先计划的方式,听到没有?……我现在下楼去,看看史瓦兹在晚饭前是否需要什么。”
但她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她的表情沮丧,脸色惨白。“父亲,他走了!”
“谁走了?”他吃了一惊。
“史瓦兹!”她叫道,眼泪已经快掉下来。“你离开他的时候,一定忘了把门锁上。”
谢克特猛然站起来,伸出一只手稳住了身子。“多久了?”
“我不知道,但不可能太久。你最后在那里是什么时候?”
“顶多十五分钟前。你进来的时候,我在这里才待了一两分钟。”
“好吧,那么,”她突然下定决心,“我马上出去找他,也许他只是在附近乱逛。你,待在这里。如果别人发现他,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他和你有牵连。明白了吗?”
谢克特只能拼命点头。
约瑟夫?史瓦兹逃离医院的囚室来到广阔的市区后,心中的大石头并没有落下。他未曾欺骗自己,让自己相信已有一个行动计划。他明白,而且非常明白,他只是在见机行事而已。
若说有什么合理的冲动在指导他(而不是盲目地期望只要能有行动就好),那就是他希望凭借不期而遇的事件,能帮助他寻回走失的记忆。如今,他已经百分之百相信,自己是一名失忆症患者。
然而,对这个城市的匆匆一瞥,却使他感到十分气馁。现在是午后近黄昏时分,芝加市在阳光下呈现一片乳白色。建筑物采用的可能都是瓷质材料,就像他最初碰到的那间农舍一样。
在他内心深处翻腾的印象,告诉他城市的色调应该是褐色与红色。而且它们应该脏得多,这点他绝对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