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去,姬仲连侧身让开。商清涛远远瞧着,难得亲眼目睹,一向不卑不亢的姬仲连态度果然周到,商清浪没看到美人,嘀咕了一声“迂”,跑到工人当中,吆喝着,不知是捣乱还是帮忙。
就在未语要进入舱房时,河面掠过一阵疾风,吹得桅杆摇晃旗帜猎猎,未语的系带方才放松了,轻纱飞扬,未语忙用手拢住,紫衣和澄衣护着她快步进入房中去了。只惊鸿一暼,近在咫尺和遥遥在望的姬仲连和商清涛却是清清楚楚看见了未语的面容,一时,两人心绪浮动。
姬仲连吩咐开船,心想长老未必没有那种念头,他的心刺了一下,觉得有些空落。
码头上所有的人都注目在商家的货船上,没有人关心有一艘船起航了,如风过无痕,商清涛目送着扬帆的大船愈行渐远,他有些失神,又有些凝重。
[正文:第三章上林春深初见君]
过了清河,进入涿郡,因姬仲连一路安排得妥妥贴贴,他们走的是官道,且行程不快,未语多长了个心眼,每到一处投宿或休憩时总暗暗留心,姬氏兄妹看在眼里,也不动声色,只私底下和两个丫头讲未语姑娘幼年失怙,性子过于沉静,让两丫头在屋里头时多引她说说话,于是每逢未语写字时紫衣和澄衣总凑在一旁问东问西,未语也不恼,有时见她们问得有趣,禁不住莞尔,一来二去,未语偶尔和两个丫头也应上几句,那两个丫头当真喜欢上她笔下的诗词,早起舞剑时,嘴里念念有辞“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众人都不住窃笑,姬家的主仆之间似乎不是那么壁垒森严,长老很随和,象两普通的老头、老太太,姬仲连很稳重,总是彬彬有礼,未语想他就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两个女孩憨态可掬,另两名侍卫则常常显得拿她们无可奈何的样子,只有在野地里或山林间歇息时,未语才看到四人肃然警戒的神色。未语也就慢慢放开些,渐渐融入,在她年轻的心中,这种亲和是她所渴慕的。
涿郡的崇山峻岭在帝国十分的有名,西山、燕山都有历代文人墨客的留辞、碑文,山势险峻,在东北郡未纳入帝国的版图之前,这里曾是抵御外敌的古战场,有古老的城墙和烽火台,未语除了这次到庐山游玩,还从未出过苏州城,看惯了精巧的江南园林,品味着高山岿然,在无人的、茂密的山林间穿梭,未语扔掉了帏帽,姬氏兄妹乐见她终于开颜,希望她总有一天会喜欢这个地方。
姬仲连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长老为何要陪这位宋姑娘在涿郡逗留,他们的行程已经很缓慢了,上京姬府再次派信使来问,言说帝皇也已知长老将归,已多次催问,但未语的快乐,她的浅笑,让他欲语又止。
第二次接到信使,姬家的车队进入了渤海郡,越往南行,气候变得温暖而潮湿,渤海郡靠近渤海湾,因此得名,帝皇之夏宫就建在渤海湾边的留山岛上,俯瞰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十分的壮丽,虽不能近观,远眺也别具气派,常有游者徘徊在岛的对岸,一览这碧云海天的仙阁神阙,姬仲连见二老似有带未语去游玩之意,乘歇脚时对姬衡道:“从官道去渤海湾,要绕个大弯,需多费四五日,午前侄儿接到京中来信,陛下拟在九峰山春猎,希望在行宫见到长老,我们已拖延了一些时日,不能再耽搁了。”到了这里,他顿了一顿,“再说,倘若宋姑娘能入太史署,陛下每年都奉皇太后到夏宫小住,到时,宋姑娘应会有机会扈从。”姬衡见他说得冠冕堂皇,难得一向不徐不疾的侄儿如此正容正色,他看了看正一旁亭子里轻声悄语的姬卿和未语,余光扫过,姬仲连的目光也望向那边,却是落在未语身上,飞快地又收回,姬衡心中叹息,未语和帝皇是否有缘尚未得知,这个时空能否留住未语也在两说之间,总不能让侄儿一头载进去,当下做了决定“你说得有理,我们是该进京了,让陛下久候不太妥当。”
姬仲连吁了一口气,不知是为相处时间的缩短而惋惜,还是庆幸旅途即将过去,他察言观色,长老这次突然带着神秘的宋姑娘回去,其中必有内意,远非是做个女官或择个夫婿这么单纯,不然,缜密如长老,绝不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他自认也可算翩翩君子佳婿人选,又何须舍近求远,长老却不可置否。
自那日之后,果然加快了路程。
姬氏的车队轻车简从,在官道上驰行,越接近渤海和京畿卫两郡的交界,官道越来越宽阔,有的地方已用几条树带隔开,以免车马拥堵,帝国一多半的大户或世族的祖宅都安在这一带,高瓴大屋随处可见,城市的街道井然有序,宽敞的石板路,商铺、作坊林立,往往要避开这些城市的闹市区才能顺畅通过,城市间距越来越短,一天经过两个城镇也属平常,未语不由感叹原来城市化并非是一个地方的专利。
金轮西坠,这一夜他们宿于锦城,锦城是京畿卫郡的卫城之一,姬卿告诉未语,京畿卫郡有别于其他郡制,它是由五座卫城拱卫着上京城,不过占地之大不会比普通的郡逊色,这一路紫衣和澄衣随侍在侧,姬氏兄妹和未语只能浅谈辄止,沿途买些书籍给未语,声称给她消磨时光,好在未语素喜辞书,这些文绉绉繁体的方志、杂记很快就吸引住她,这一晚旅舍中,看着紫衣和澄衣眉飞色舞说着京城里的奇闻异趣,她们出来时日不短,回家自然开心,想起叔叔,还有婶婶,二十年的相处,虽不亲厚,却好象已存在记忆中很久了,特别的令人怀念,默念日子,她到这个时空竟有一月之多了,而黯然只能藏在心里。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正待出发,宣德帝皇派来了他的特使内侍省总管高青,高青恭谨地拜见二位长老后,带来帝皇的口谕,帝皇已于昨晚到达九峰山苑,请二位长老到苑中相见。
本欲令姬仲连先行带未语回上京姬府,姬衡一转念,对高青说他这次有位世侄女同行,她十分喜爱山水景致,想带她去领略九峰山的秀丽风光,不知能否通融。
高青有些犹豫,他是陪宣德帝长大的心腹近臣,知道宣德帝对二位长老的尊重,换做平日,他自是满口应承,可是昨晚因太后又对帝皇提起选秀事宜,惹得帝皇心中不快,回寝宫阴沉着脸,随侍的龙骑尉都统恒冲无缘无故吃了一通排头,侍寝的司马修仪不会看三色,自恃得宠,撒娇作痴,帝皇一肚子邪火发作:司马修仪连降三级,贬为才人,迁至上阳宫,并连夜送回上京去了,宫中上下顿时噤若寒蝉,唯恐再逆龙鳞。
姬衡见他面有难色:“高将军”高青的职位是内侍省总管将军,“此女已年满二十,高将军只管放心。”高青闻言忙陪笑道“小臣绝无他念,长老些许吩咐,一定办妥。”暗想“大家亲近长老,必不会驳了长老的面子,何不做个顺手人情”于是笑道“赶巧姬二公子也在,正有事要和二公子商量。”姬仲连是朝廷和民间经贸商事的联络和中介,替朝廷负责搜罗这方面的情报,替朝廷传达意旨,比如此次赴清河渡了解商府动向就是其中一项,平日他也经办一些宫廷采买。
其实早在姬府派出姬仲连去接长老时,锦衣卫的侦骑就向帝皇禀知,帝皇当时只微微一哂,并无恼怒之色,长老的品性不容怀疑,况且山苑之大,若非奉诏,绝无碰面机会,无须担忧,顶多遭记冷眼,高青不再踌躇,大胆应诺了。
有龙骑尉前驱,姬家的车队在官道上一路无阻,放开了四蹄。未语安之若素,看过太多的史书野闻,宫廷诡秘,不必去招惹,她还想太太平平地结束这奇异之旅,完好无缺地回家去。反正她一路都按紫衣和澄衣的照料来办,现在还是一切照旧,所以还和往常一样,在车里看她的书,两个丫头暗暗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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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二十年的春夏之交,九峰山上一派葱茏,山花烂漫,灼灼盛开,每当黎明时分,朦胧的晨雾弥散,若明若暗,似绰约仙子,待紫日高照,云消雾散,遥看峻岭,恰似一匹奔腾飞跃的骏马。
九峰山离上京二十余里,位在锦城与上京的要津,九峰山方圆之地是皇家禁苑,城垣围环,四方九门,是仁德帝仿清南苑所建,苑内河流纵横,林密草深,建有行宫,本来只是帝皇休憩骑射之处,偶尔小住几日。宣德帝亲政后,修缮了宫院,并在苑内设置锦衣卫一千六百人,各给地二十四亩,养育禽兽,栽种花果,可供帝皇纵鹰射猎,不用再扰民。这锦衣卫是宣德帝收容军中无人承管的遗属子弟组成,奉银优厚,有功累积,就可授军职,是帝皇的秘密死卫,帝皇的影子卫士就是其中佼佼者。平日里这些人借种养之际,阅练武艺,每个人都各有所长,一身的好功夫。锦衣卫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是侦骑四出,特务朝野搜罗市井,是帝皇的耳目。帝皇除了射猎,到了夏季如不去夏宫,便奉皇太后携上宫眷到此处消夏,会住上一段时间,朝政也会移到这里来处理。
本来听闻长老归来,宣德帝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长老,期待长老带给他的种种惊奇,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惟独这件事让他心中着实愉悦,故此他决定前往九峰山苑围猎以侯长老,如在宫中召见,就有许多规矩。周太后获悉他要到山苑,传话给他声称也要带宫眷去游春,他也没做多想,在昨日大朝散后,处理了一些要务,一身轻松,便传旨奉太后出城赏春,围猎九峰山苑。
谁知昨晚陪太后晚膳,太后见他心情不错,又叫出两名娘家的女儿,暗示她们也在今夏选秀之列,惹得他脸色立时一沉,草草几口,便推说有事,从太后宫辞出,回寝宫招来恒冲,只冷冷一句,“宫眷的扈从名单怎么不加检点?”不容恒冲辩白,又喝令滚出,唬得恒冲一晚的愁眉苦脸,含冤莫白。至于后来又发作了司马修仪,这行宫上下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今日一大早,派出高青去接长老后,宣德帝一身便服,披了一件黑丝绒绣金龙的披风,骑着爱驹照夜白,领着龙骑尉出现在这万绿如海、芳草芊绵的草原上,新鲜的空气,辽阔的视野,纵马奔驰,总算令三十二岁的青年帝皇神色稍霁,紧随其后的恒冲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
宣德帝松了缰绳,信马游步,脑海中又浮现昨夜母后宫中那二名女子,粉面如土,故作矜持,不由一阵厌憎涌上。太后虽是他的亲母,但从他一出生起就把他当作争宠争权的棋子,他十二岁登基,母后把持朝政,专横贪婪,迟迟不让他亲政,引他奢靡享乐,试图掌控他,架空他,若非因缘际会碰到闭关中的二位长老,到现在他还可能是一颟顸的傀儡帝皇。他亲政后,母后不甘心大权旁落,又想干涉他的后宫,屡次以孝道要挟逼他册立她的侄女周德妃为皇后,直至他斩杀亲舅,太后似乎才惊觉这个桀骜不逊的皇儿的残忍和冷酷已远非自己能控制,这才算安分了几年。他一直没有立后册太子,周太后总不死心,又蠢蠢欲动,去冬以宫中有许多事务要操持为由,提出让德妃暂摄六宫事,好让后宫有章可循,她打量若此举还不能使德妃成为皇后,最不济也要让德妃来主持隔年的选秀事宜,挑选她属意的女子来充陈后宫,不料宣德帝立即传谕令坤翊宫女官长老尚宫带领尚服、尚仪、尚食、尚寝、尚功协同办理后宫诸事,并说了句“德妃愚蠢,不堪此任。”弄得太后和德妃灰头土脸。
母后总想控制他,利欲熏心,想到此处,心头一阵烦懑,宣德帝一勒缰绳,手高举那柄镶金嵌玉的马鞭狠狠落在照夜白的马臀上,照夜白低哮一声,尥开四蹄,箭射而出,好象一道白色的流星划过这黄绿相间的草原,恒冲带着龙骑尉忙忙追赶,可哪里还追得上这如风般的神驹。
前行中的姬衡、姬卿和高青并辔而行,忽然姬衡勒住缰绳,驻马倾听,微笑道:“陛下来了。”高青凝神一看,果然远处尘土飞扬,俄顷,天际龙旗猎猎,画角长鸣,这是天子出猎的号角,“是官家。”高青滚鞍下马,众人也一起下了马,未语想她坐在马车里,倒显得突兀,入乡随俗吧,未语整理了帏帽,和紫衣、澄衣一起站在姬仲连和另两名侍卫身后,三人纤细玲珑,淹没在一大堆的彪形大汉之中,不太引人注目。
马蹄声渐渐清晰,急促而有力,一骑黑衣白马闯入众人的视线中,众人忙不叠地跪下身去,五体投地,未语也随之拜伏,只觉烟尘在鼻孔间乱舞,强忍住喷嚏,把头垂得更低些。只有姬氏兄妹含笑而立,蹄声嘎然止住,前一瞬间还在生烟飞云的四蹄,已稳稳地立在草地上,宣德帝从马上一跃而下,疾冲几步,隔了三四步距离,突又刹住了脚步,他矜持地做个手势令众人起身,“大师父,二师父”他的声音紧绷绷,抑含着激越,“你们可回来了?有没有给朕带来好东西?”
姬衡做个揖,“官家这一向可安泰?”他依宫中来称呼宣德帝。姬卿却不似他二人斯文含蓄,走到宣德身边,掸掸他身上的风尘,心疼道“官家比年前可消瘦了,万乘至尊,骑得太快了,也没个人跟着,什么事这么要紧,以后可不许了。”宣德帝顺势拉住姬卿的手,低声地“姑姑”对姬卿他有着极深地孺慕之情,他少年浪荡放纵,自暴自弃,是姬卿的慈柔,给了他母爱,温暖他,鼓励他,度过了艰难的日子。
高青微抬头偷觑,放下心来,官家纵是怒火满膺,见了长老总会收敛,二长老的和风细雨更能抚平他急躁的情绪,高青对后来赶到的恒冲使个眼神,恒冲会意,带着龙骑尉退后,一大票人鸦雀无声,只有风摧旗帜,猎猎作响。
宣德往两人中间一站,挽住二老的左臂右膀,“师父陪朕骑马,你们不许跟来。”
三骑疾驰而去,很快成了小黑点,消失在莽莽草原,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过,帝皇明显的雨过天晴,让诸人都轻松些许,恒冲、高青、姬仲连三人嘘寒问暖,未语侧脸看四周的龙骑尉站得象杆标枪,她轻触紫衣的衣袖,紫衣轻声道:“姑娘,陛下未传旨,我们都不能上马或是上车。”紫衣很早就发现这位姑娘对很多礼仪表现得渺若罔闻,“您若乏了,靠在我和澄衣身上好了。”未语摇头,心想皇宫的规矩果然令人讨厌,澄衣一脸梦幻,双手抚着脸蛋,“姑娘,陛下好英武喔。”两人都轻笑,未语刚才低垂着头,尽量避免吃灰尘,尽管她也有些好奇,想看看皇帝到底是如何的样子,再一思忖,又于她何干呢?她再无知,也思虑到她夹杂在这一堆人当中有些奇怪,她倒也不会臆想,少惹是非总是对的,所以她一直是眼观鼻,鼻观心。
三人的窃窃私语,让恒冲和高青侧目,他们早就想问,这时忙把姬仲连拉到一旁,姬仲连照旧把长老的话复述一遍,高青心中不以为然,恒冲是个直肠子,挤眉弄眼〃奇〃书〃网…Qisuu。Com〃地问姬仲连有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姬仲连苦笑,恒冲诧异,做个劳什子的女官难不成还好过做姬家的二少奶奶,高青心想,姬仲连可是京都四公子之一,此女还看不上眼,难道真是想进后宫?而她又是长老带来的,这理说不通啊,要说长老有此意,这更不可能啊。
微风吹拂,轻纱舞动,高青眯眼看过去,未语一身的素雅,娉娉婷婷站在风中,虽看不到她的容貌,却可见态度悠闲,紫衣和澄衣伴着她,十分的亲昵,他是认得姬仲连身边着两个娇俏伶俐的丫头的,不由心想,能让这两个丫头如此回护,此女果真有些不凡。
春风煦暖,阳光明媚,如果可以忽略脚酸,未语几乎昏昏欲睡,她回头看